大系管桦著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春风文艺出版社·沈阳·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小英雄雨来/管桦著.—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21.4(中国经典儿童文学大系)ISBN978-7-5313-5963-0Ⅰ.①小…Ⅱ.①管…Ⅲ.①儿童小说—中篇小说—中国—当代Ⅳ.①I287.4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1)第047582号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http://www.chunfengwenyi.com沈阳市和平区十一纬路25号邮编:110003辽宁新华印务有限公司印刷责任编辑:刘佳姚宏越责任校对:陈杰封面设计:插画:韩宿莽印制统筹:刘成幅面尺寸:145mm×210mm字数:73千字印张:4版次:2021年4月第1版印次:2021年4月第1次书号:ISBN978-7-5313-5963-0定价:19.80元版权专有侵权必究举报电话:024-23284391如有质量问题,请拨打电话:024-23284384雨来这孩子/1夜校/4雨来被抓住了/7扁鼻子军官/10目录河沿上响了几枪/14“军事演习”/17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21危险的侦察/26特务/30“这儿是中国的土地!”/35愤怒的土地/391跳进人来啦/42来了个骑自行车的人/50杜绍英/53目录妈妈决心拖住特务/59“一定救回自己的同志!”/65打呀!开枪/70“敌人来了!”/75一场大战/81钻进网里的小鹰/87“我要有枪早把你们打死了!”/92“这个小八路”/992怎么逃跑呢/102就是李大叔/108牛车上坐着个小媳妇/111战斗开始了/115目录小英雄的故事多着呢/1193雨来这孩子晋察冀边区的北部有一条还乡河,河里长着很多芦苇。河边有个小村庄。芦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碧绿的芦苇上像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风一吹,鹅毛般的苇絮就飘飘悠悠地飞起来,把这几十座小房屋都罩在柔软的芦花里。因此,这村就叫芦花村。十二岁的雨来就是这村里的。雨来最喜欢这条紧靠着村边的还乡河。每到夏天,雨来和铁头、三钻儿,还有很多很多光屁股的小朋友,好像一群鱼,在河里钻上钻下,藏猫猫、狗刨、立浮、仰浮。雨来仰浮的本领最高,能够脸朝天在水里躺着,不但不沉底,还能把小肚皮露在1小英雄雨来水面上。妈妈不让雨来耍水。妈妈说河里有淹死的人,怕把雨来拉去当替死鬼。有一天,妈妈见雨来从外面进来,身上一丝不挂,浑身的水锈,被太阳晒得油黑发亮。妈妈知道他又去耍水,把脸一沉,叫他过来,扭身就到炕上抓笤帚。雨来一看要挨打啦,撒腿就往外跑。妈妈紧跟着追出来。雨来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糟了,眼看要追上了。往哪儿跑呢?铁头正赶着牛从河沿回来,远远向雨来喊:“往河沿跑!往河沿跑!”雨来听出铁头话里面有道眼,就折转身,朝着河沿跑。妈妈还是死命追着不放,到底追上了。伸手一抓,可是雨来浑身光溜溜像条小泥鳅,一下没抓住,扑通,雨来扎在河里不见了。河水卷起很多圆圈,渐渐扩大。妈妈立在河岸上,望着水圈发愣。忽然,在老远的地方,水面上露出个小脑袋来,像只小鸭子一样抖着头上的水,一边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一边嘴里吹着气,望着妈妈笑。3小英雄雨来夜校秋天。爸爸从集上卖苇子席回来,同妈妈商量:“看见区上工作同志,说是孩子们不上学念书不行,起码要上夜校。叫雨来上夜校吧。”夜校就在三钻儿家的豆腐房里。房子很破。教夜校的是东庄学堂里的女老师,穿着青布裤褂,胖胖的,剪着短发。女老师走到黑板前面,嗡嗡嗡说话的声音就立刻停止了,只听见哗啦哗啦翻课本的声音。雨来从口袋里掏出课本来。这是用加板纸油印的,软鼓囊囊,雨来怕揉搓坏了,向妈妈要了一块红布,包了书皮,上面用铅笔歪歪斜斜写着“雨4来”两个字。雨来把书放在腿上,伸出舌头舔舔指头,掀开书。只见女老师闪在一边,斜着身子,用手指点着黑板上的白字,念着:“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大家就随着女老师的手指,齐声轻轻地念起来:“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有一天,雨来从夜校回到家,躺在炕上,背诵当天晚上学会的书。可是,背不到一半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门吱扭响了一声。雨来睁开眼,看见闪进一个黑影。妈妈划了根火柴,点着灯。一看,原来是爸爸外出卖席回来了,可是,怎么忽然这样打扮起来了呢?肩上披着子弹袋,腰里插着手榴弹,背着一支长长的步枪。爸爸向妈妈说:“鬼子又‘扫荡’了,民兵都到区上集合。一两个月才能回来。”雨来问爸爸:“爸爸,远不远?”5小英雄雨来爸爸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着雨来光滑滑的脊背,说:“这哪里有准儿呢?说远就远,说近就近。”爸爸又转过脸对妈妈说:“明天你到东庄他姥姥家去一趟。告诉他舅舅,就说区上说的,叫他快把村里民兵带到区上去集合。”妈妈问:“区上在哪儿?”爸爸装了一袋烟,吧嗒吧嗒抽着,说:“三天里头,叫他们在河北一带村里打听。”6雨来被抓住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妈妈就到东庄去,临走时说,晚上才能回来。晌午到了,雨来吃了点剩饭,因为看家,不能到外面去,就趴在炕上念他那红布皮包着的识字课本。忽然,听街上咕咚咕咚有人跑,把房子震得好像要摇晃起来,窗户纸哗啦哗啦响。雨来一骨碌下了炕,把书藏在怀里就往外跑,刚一迈门槛,进来一个人。雨来正撞在这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是李大叔。李大叔是区上的交通员,常在雨来家落脚。随后,听见日本鬼子呜里哇啦地叫。交通员李7小英雄雨来大叔忙把墙角那盛着一半糠皮子的缸搬开。雨来愣住了:“哎!这是什么时候挖的洞呢?”交通员跳进洞里,说:“把缸搬回原来的地方,你就快到别的院里去,对谁也不许说。”十二岁的雨来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缸搬回原来的地方。雨来刚到堂屋,见十几把雪亮的刺刀从前门进来。他撒腿就往后跑。背后咔啦一声枪栓响,有人大声叫着:“站住!”可是雨来没理他,脚下像踩着风,一直往后院跑。随后,子弹从他头顶上嗖嗖地飞来。可是后院没有门。雨来急出一身冷汗。8靠墙有一棵桃树,雨来抱着树就往上爬。鬼子已经追到树下,伸手抓住雨来的脚,往下一拉,雨来就掉在地上。鬼子把他两只胳臂向背后一拧,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回到屋里。9小英雄雨来扁鼻子军官前后院鬼子都翻遍了。屋子里也遭了劫难,连枕头都被刺刀挑破了。炕沿上坐着的那个鬼子军官,两眼红红的,像发怒的野狗,用中国话对雨来说:“小孩,问你话,撒谎的不许!”突然,他望着雨来的胸脯,张着嘴,眼睛睁得圆圆的。雨来低头一看,原来刚才一阵子挣扎,识字课本从怀里露出来。鬼子一把抓在手里,翻着看了看,问他:“谁给你的?”雨来说:“捡来的!”鬼子把脸上的横肉丝堆起来,露出满口金牙,10做个鬼脸,温和地向雨来说:“害怕的不要!小孩皇军大大的爱护!”说着就用日本话叫人给他松绑。雨来把手放下来,觉着胳臂更加发麻发痛。扁鼻子军官用手摸着雨来的脑袋,说:“这书谁给你的,关系的没有,我的不问了。别的话要通通告诉我!刚才有个人跑进来,看见没有?”雨来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说:“我在屋子里,什么也没看见!”扁鼻子军官伸手在皮包里掏。雨来心里想:“掏什么呢?找刀子?鬼子生了气要挖小孩眼睛的!”可是扁鼻子军官掏出来的却是一把雪白的日本糖块,往雨来手里一塞,说:“这个大大的好!你的吃吃,你的告诉,他的什么地方?金票大大的有。”他又伸出那个戴金戒指的手指,说:“这个,金的,统统的给你!”11小英雄雨来雨来没有接他的糖,也没有回答他。旁边一个鬼子嗖地抽出刀来,瞪着眼睛,要向雨来头上劈。扁鼻子军官摇摇他的圆脑袋。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日本话。那鬼子向雨来横着脖子翻白眼,使劲把刀放回鞘里。扁鼻子军官压着肚子里的火气,用手轻轻拍着雨来的肩膀,说:“死了死了的没有,我的不叫,我大大的喜欢小孩。你看见的没有?快说吧!”雨来摇摇头,说:“我在屋里,我什么也没看见!”扁鼻子军官的眼光立刻变得凶恶可怕,向前弯着身子,突然伸出两手。啊!这手就像鹰的爪子,扭着雨来的两个耳朵,向两边拉,雨来疼得咧着嘴叫。随后,鬼子又抽出一只手来,在雨来脸上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两巴掌,又用手把他脸上的肉揪起一块,咬着牙拧。雨来的脸立时变成白一块,12青一块,紫一块。鬼子又向他胸脯上打了一拳。雨来脚立不稳,打个趔趄,后退几步,后脑勺正撞在柜板上,身子一歪要倒下去,但立刻又被抓过来,肚子撞在炕沿上。雨来半天才喘过这口气,脑袋里像有一窝蜂,嗡嗡地叫,两眼直冒金花,鼻子里流着血,血珠掉下来,溅在课本上那几行字上:“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鬼子打累了,雨来还是咬着牙说:“没看见!”扁鼻子军官气得暴跳起来,嗷嗷吼叫:“枪毙的有!枪毙的有!拉出去!死了死了的!”13小英雄雨来河沿上响了几枪太阳已经落下去。蓝色的天上飘着一块一块浮云,像红绸子,映在还乡河上,河水像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鸡冠花。苇塘的芦花被风吹起来,在上面飘飘悠悠地飞着。芦花村里的人听见河沿上响了几枪。老人们都含着泪说:“雨来是个好孩子,死得可惜!”“有志不在年高。”芦花村的孩子们,雨来的小伙伴铁头和二黑几个人,听到枪声,都呜呜地哭了。交通员李大叔在地洞里不见雨来搬缸。幸好院里还有一个出口,李大叔试探着推开洞口上的石14板,扒开苇叶,院子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外也不见动静。忽然听见街上有人吆唤着:“豆腐啦!”这是芦花村的暗号,李大叔知道敌人已经走远了。可是雨来怎么还不见呢?屋里屋外都找遍,也没有雨来的踪影。他跑到街上一问,才知道雨来被日本鬼子打死在河沿上啦!李大叔一听,脑袋轰的一声,耳朵叫起来,眼泪流下来,就一股劲地跟着人们向河岸跑。到了河岸,别说尸首,连一滴血也没看见。大家呆呆地在河岸上立着。河边静静的,河水打着旋涡哗哗地向下流。虫子在草窝里叫着。不知谁说:“也许雨来被鬼子扔在河里冲走了!”大家就顺着河岸向下找。突然铁头叫起来:“啊!雨来!雨来!”在芦苇里,水面上露出个小脑袋来。像只小鸭15小英雄雨来子那样抖着头上的水,一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和鼻子,一边嘴里吹着气,一手扒着芦苇,向岸上人问:“鬼子走了?”“啊!”大家都欢喜地叫起来,“雨来没有死!雨来没有死!”原来枪响以前,雨来就趁鬼子不防备,冷不防扎到河里去。鬼子慌忙向水里打枪,我们的小英雄雨来已经从水底游到远处去了。16“军事演习”虽然是秋天,午后的太阳还是火烧火燎地烫人。蓝天中的云,像海边被风吹皱的沙滩,静静地浮在那里,白得耀眼。田野里,大部分庄稼已经割完了,变得广阔起来,只剩下一两片晚熟的庄稼没有割。芦花村西的几亩高粱,长长的高粱秆儿,像一支支红缨枪,把深红色的大穗儿举向蓝天,在风中抖动。高粱地旁边有一片树林。树林里满地是深绿色的牛蒡草、金黄的野菊花、紫红的牵牛花。雨来、铁头、二黑、三钻儿、六套儿、小胖、杨二娃,还17小英雄雨来有几个小朋友,正在这林中玩耍。这几天,敌人没向这边进发,芦花村变得安静了。只有河北很远的地方,大炮像闷雷,轰轰地响。雨来和小朋友们,用木棍和秫秸秆儿当步枪,学军队练操。每个人把自己所保存的八路军衣物都穿挂在身上了。铁头戴一顶八路军伤员送给他的旧军帽。军帽洗过以后,变得皱巴巴的。铁头不住地转动着脑袋,从帽遮檐底下射出两道又庄重又严肃的目光。他鼓着嘴巴,瞧那股神气劲儿,就好像这一顶帽子把他全身都武装起来了。二黑的腿上缠了绑腿。他把系裤子的那条又窄又旧的皮带扎在腰间,用一根细麻绳系裤腰,不住18地往上提一提滑溜下去的裤子。油黑发亮的小脸直冒汗,喜气洋洋,咧着嘴巴,龇着满口白牙笑。三钻儿腰间挂着个长长的破皮套子,里面插着一把铁片剪成的短剑。他一会儿挂在左边,一会儿挂在右边,大惊小怪地警告别人:“别碰到我的剑上!扎了你!”雨来头上戴一顶褪了色的军帽。帽舌软塌塌地耷拉着,快遮到眼睛上了。因此,他看人得仰起头来,差不多脸朝天。他用牵牛花的藤蔓当作皮带扎在腰间。花朵颤巍巍的,这不像皮带,倒是真正的花环。他们“一二,一二”地喊着口令,挺胸抬头,直着小脖儿,迈着正步,在树林里转圈。跪下一只腿,朝一个目标瞄准。后来就演习“冲锋”。他们呼哈喊叫地奔跑着,用当作步枪和刺刀的木棍扎草垛。在他们的想象里,这草垛就是守在阵地上的鬼子兵,连扎带挑,草叶乱飞。草垛的主人——二黑的爷爷,远远地跺着脚喊叫:“小兔崽子们,把我的草垛都扎乱啦!”他们转身向墙根的小树棵子冲过去,把树棵子砍打得乱摇乱晃,树叶子纷纷扬扬落下。三钻儿用剑一指旁边爬满豆角蔓叶的寨子,说:“去消灭最19小英雄雨来后一股敌人!”他们又转身呐喊着向寨子冲过去,连扎带砍。不提防一个老奶奶正在寨子里摘豆角,从寨子梢上的密叶中间探出头发花白的头,睁大眼睛,惊叫:“我的老天爷,把我的豆角都糟蹋啦!”他们转身向路边的马兰草冲去……铁头的小妹妹二妞做护士,把高粱叶子当作纱布,呼哧带喘地往杨二娃的胳膊上缠裹。杨二娃装伤员,可是一点不像,雄赳赳地站在那里,嘴里不住声地叫着:“这不算啥,轻伤不下火线,快点扎上,再去消灭鬼子!”他们押着想象里的一队俘虏——鬼子兵,走进街里。听有人喊:“来跑反的啦!”只见村西大路上和庄稼地里,黑压压的人群,呼啦呼啦往这边跑。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芦花村的街上,立时变得喧腾起来。飞扬的灰尘里,人哪,车呀,牛哇,毛驴呀,就像河水般往东流。小猪崽子尖声尖气地叫着。鸭子从背筐里伸出长脖子,张着扁嘴,嘎嘎叫着。一只老母猪,带着个沉甸甸的大肚子,摇摆着耳朵,扭搭扭搭地哼哧着。赶猪的老头,留着一把灰白色的大胡子,面流汗水,就像回答谁的问话似的,一边走一边喊叫着:“我不能把它留给敌人,眼看就是一窝21小英雄雨来小猪啦!”扬起的尘土,在大路、在田野、在村里的街道上浮动。在这猪、牛、人、马、车辆汇成的河流里,长着连鬓胡子的武装班长申俊福过来了。他敞着怀,高卷着裤腿,光着两只大脚,肩上扛着个大地雷。汗珠顺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往下滚,顺着他袒露的胸膛往下流。他一路上喊着:“闪开!闪开!别挡道,嘿!”后面跟着十五六个大汉,有扛着地雷的,有用柳条筐背着地雷的,有用篮子挎着地雷的。四五把铁锹,七八支步枪。有村里的民兵,也有区里的爆炸小组。雨来、铁头、三钻儿他们跟在民兵爆炸组的屁股后头,连颠带跑着喊叫:“我们也去埋地雷!”民兵和爆炸组成员,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嘴里喊着:“别捣乱!一边去!”雨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颠跑着,拉扯申俊福的褂子后襟,说:“大叔大叔,我们会挖坑!”22申俊福呼哧带喘地叫:“嘿,嘿,别拉我呀!还给我添分量吗?”到了村东大路上,开始挖坑埋地雷的时候,一个民兵发现雨来他们还是跟来了,吃惊地叫起来:“我的小爷爷们哪,你们来凑这热闹干什么?”申俊福跺着脚说:“快给我走!”雨来他们互相望了望,凑到一起,悄声商量了几句话。然后,雨来摸了摸头上的军帽,低头瞧一眼腰间牵牛花的藤蔓,理直气壮地走到申俊福跟前,说:“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铁头他们帮腔说:“对啦,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申俊福正忙着分派民兵爆炸组埋地雷,没时间理他们,只是烦气地用手拨拉雨来一下:“去!去!别捣乱!”雨来受了推搡,并不灰心,大声喊叫:“要么我们来帮忙也不好啦?”申俊福见雨来他们死乞白赖不走,就向一个高个子民兵挥手说:“把纸条和粉笔给他们一部分,叫他们画伪装地雷去吧!”雨来他们拿着纸条和粉笔,一个个脸上带着庄23小英雄雨来重、严肃、紧张、兴奋的神情,往回跑了一段路。从村东头路口开始,在大路上,满地里,用土块压下红绿纸条。用粉笔在每一个纸条周围画个圆圈。纸条上有的写着:“喂!小心地雷!”有的写着:“请日本皇军吃点心!”有的写着:“请皇军坐飞机!”二黑用手提了提滑下去的裤子,两眼瞧着大路一处坚硬平坦的土地,皱着眉头,嘴里吸溜着气,说:“应该在这儿写几个大字!写什么呢?”大伙儿都翻动着眼皮想词句。雨来把军帽往后脑勺推了推,双手叉腰,叉开两腿,寻思了一会儿,说:“把课本上的一句话写在这里吧!”24他摆出架势,两腿劈成八字,弯腰拿粉笔在那块坚硬的地上,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大字:“这儿是中国的土地!”这时候,申俊福向这边跑来,手一挥一扬地说:“快走,快走,向东南跑!敌人到啦!”随后他不由分说,连推带搡,把他们推进一个土沟,叫起来:“顺着沟跑!”孩子们顺沟跑了一段路,爬上沟坡,又跑过一块地,在一个圆形的大土坑里蹲下来,都睁大眼睛,互相对视着,竖起耳朵听四外的响动。每个人脸上紧张的神情,都明显地表现出对他们等待的这件事,又高兴,又有点害怕。25小英雄雨来危险的侦察不大一会儿,听到芦花村里砰砰响了几枪。接着就听到猪嗷嗷地叫起来。孩子们都张着嘴巴,眨着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知道,敌人已经进村了。二黑和雨来爬到坑边,抻小脖儿探出头,目光掠过野菊花和草梢,向村边瞭望。杨二娃在底下用手拍打着腿,叫起来:“别露头。鬼子有隔山镜,有隔山镜啊!”过了一会儿,见村东头路口那几棵柳树中间,出现了一面膏药旗,还有穿黄军服戴钢盔的鬼子。雨来和二黑一翻身滚到坑底,不敢露头了。26他们眨着眼,心里计算着鬼子该走到哪里了。他们仄着耳朵,等着村东大路上的地雷声和民兵的枪声,等了半天,却是静悄悄的,连村里也没有声音了。只有微风吹着坑边上的野花青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蓝天中的白云,一动不动静静地浮在那里。他们爬到坑边,探出小脑袋,望望北面的大道和漫地,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再瞧瞧村头小英雄雨来上,那些敌人也不见了。铁头把那顶皱巴巴的破军帽摘下来,又使劲戴在头上,叹口气说:“这么多地雷算是白埋啦!白埋啦!”大伙都唉声叹气,就像挖下陷阱捕捉野兽的猎人,眼看走到陷阱边的野兽又扭头回去了,急得他们拿拳头直打自己的腿。他们看见村头上出现了一个光着膀子戴草帽的人,手里拿着镰刀。又一个戴草帽穿白汗衫的人,扛着锄头,从村北顺墙根走到村街口上,站住脚,向四外望了望,进街里去了。那光着膀子的,站在土堆上,向村东这边招招手,也朝街里走去了。雨来他们看这情形,敌人可能离开了芦花村。他们要最后侦察一下,再把消息报告民兵爆炸组。他们装着在地里找雀窝,打蚂蚱,往村头上靠近。一只蚂蚱鼓动着翅膀沙沙地往北飞了,二黑却扬着手28往西追去。雨来一会儿蹲下身子拿手挖一下土,一会儿用脚踢一下草棵子。铁头时而追到这里,时而追到那里,就好像他面前真有一只蚂蚱,叫他追得这儿那儿乱飞。可是他们的眼睛却一直瞄着村头,瞧那里是不是隐藏着敌人。他们不知道,鬼子并没有走,正在村西北的河堤旁边隐蔽着呢。鬼子让特务装老百姓,到村东头勾引跑走的人们回来,给他们带路。鬼子瞧见那密密的地雷阵,一步也不敢走了。现在,一个特务隐藏在路北的墙里头,一个特务隐藏在路南的墙里头,狐狸一般狡猾的眼睛,偷偷地从墙头闪露出来,瞧着七八个孩子,一边玩耍着一边往这边走,隐没在一块高粱地里了。从那摇动的高粱秆儿看得出,孩子们正朝村头走来。29小英雄雨来特务雨来他们出了高粱地,借前面一座苇塘的遮掩,往前蹭。雨来在前面,把一只手伸到背后,往下一按,后面的人都张着嘴巴,眨着眼睛蹲下来,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都站起来弯着腰,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扫视着四周。他们悄悄地迈着脚步,不让脚底下发出一点声音,沿着苇塘长满薄荷草的斜坡,往墙根下绕去。靠墙根,有一棵笔直的白杨树。因为雨来爬树爬得快,他决定先上去瞧一瞧。雨来爬到树半腰,迈到墙头上,向院里张望。30其实,那特务就隐藏在院里他脚下墙根的草垛里呢,雨来哪里知道。只见院里和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院里粪堆旁边的猪圈门敞着,门口有一摊血,圈里的猪已经没有了。大车旁边,有一件粉红色的花褂子,一卷白线,大概是从敌人抢走的包袱里掉出来的。街上一团一堆带血的鸡毛,空纸烟盒子,摔碎的瓷瓶。雨来向站在墙外树底下的小伙伴们大声说:“鬼子走啦!你们等着,我把旁边那个角门开开!”雨来用胳膊抱住墙头,先把两腿悬空地伸下去。下面正好有一个不大的草垛,他想踩着草垛跳到院子里。突然,他哎呀惊叫一声。他感到脚下踩的不是草,低头一看,正踩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雨来想要把脚收回,那人伸手一拉,雨31小英雄雨来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雨来急忙向墙外喊:“快跑,快跑!里头有敌人!”铁头、三钻儿他们反身跳进苇塘里。路北墙里的特务朝苇塘砰砰打了几枪。因为有芦苇和高粱遮掩,他们都安全地逃了出来。只有雨来落在敌人手里了。这个特务,身穿白布小褂。瘦长的脸上满是小红疙瘩,分头像女人一般油光光的,满口金牙。两眼上下打量着雨来,他那份高兴的样子,就像得到了一件宝贝。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干草,一边得意地说:“逮住一个也就够啦。要不是你这小兔崽子踩着我的脑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雨来坐在地上,四下里瞧瞧,再没有别的特务了,心里说:“我得跑,不能叫他这么把我逮了去。”雨来见这特务只顾拍打身上的干草,他一翻身爬起来就跑。特务一伸腿,绊住雨来的脚腕子,扑通一声,雨来又趴倒在地上了。特务抓住雨来的后脖领,往上一提,叫声:“给我老实地走!”雨来在前面走,心里想:“这可怎么办呢?叫他带到据点去,非没了命不可。还是得跑。”雨来32走着走着,突然一伸腿,特务没提防这一手,四爪着地趴倒在地上,雨来上去就夺枪,可是那特务已经翻过身来,把枪对着雨来的胸口,叫起来:“别动!开枪啦!”特务把枪口直对着雨来,站起身,吐出嘴里的沙土,翻动着眼珠,恶狠狠地拉长声调,说:“嗬!——小兔崽子,你也会这一手!”特务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打得雨来直趔趄,然后用枪口在雨来鼻梁的地方指点着,说:“老实地给我走!你再这么着我可就不客气啦!”特务把雨来带到村西北河边上。二百多个敌人在堤岸旁边坐着。一个特务说:“去了半天,就逮这么个小崽子来啦!”逮雨来的特务回答:“别看他人小,胆子可不小呢——敢夺我的枪!”33小英雄雨来鬼子和特务吃惊地瞧着雨来头上的八路军军帽和腰间扎着的牵牛花藤蔓。一个紫黑脸膛宽鼻子的特务在雨来的胸脯上打了一拳,瞪着眼珠子,咬着牙,说:“就欠拿刀子把你肚子里的八路气放出来!”这个特务又把雨来的军帽使劲往下一拉,遮住两眼。那些鬼子兵,露出大黄板牙,哈哈大笑。雨来用手猛地把帽子往上一推,戴得端端正正,一声不响地挺直着身子。34“这儿是中国的土地!”满脸大胡子的鬼子指挥官,在那又长又密的眉毛底下闪动着一对凶恶的圆眼睛,他嗖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放在雨来的脖子上,用中国话说:“小害(孩)带路!死拉(了)的没有!”雨来没有回答,心里暗暗打主意,怎么办呢?把敌人带到哪里去呢?鬼子指挥官见雨来直瞪着眼睛,不说话,以为这小孩吓傻了。他把刀从雨来脖子上拿开,口气变得温和,好像是安慰雨来,说:“害怕的不要,给皇军带路,死拉(了)的没有!”雨来心里想:“把他们带进地雷阵,这倒是个35小英雄雨来好机会。”见雨来还是直瞪着眼睛不说话,那个瘦脸上长满小红疙瘩的特务,弯下腰,直望着雨来的眼睛,大声叫:“听见没有?给皇军带路就把你放了,要是不带路就割掉你的脑袋!”雨来心里说,要是顺顺当当答应给他们带路,他们也许还要疑心呢,不能叫敌人看出破绽来。鬼子指挥官见雨来只是直瞪着眼睛不说话,就把刀在他头上挥动着,吼叫:“带路!带路!”那个紫黑脸膛宽鼻子的特务,在雨来的背上打了一拳,又顺手往前一推,叫声:“走!”雨来这么被推搡着在前面走,两百多个鬼子和特务在后面跟着。雨来站住脚,脸上装出恼怒的神情,说:“这么推搡,还不把我推到地雷上?”鬼子指挥官向那个特务挥了一下手。特务向雨来说:“好,好,不推搡啦,就这么乖乖地给皇军带路!”到了村东的大路上,连鬓胡子指挥官耗子一样的小圆眼睛滴溜溜转动着,瞧瞧那些土块下面的红绿纸条,又瞧瞧雨来。紫黑脸宽鼻子的特务急忙上前问雨来:“这些都是地雷吗?我就不信!”36雨来回答:“不信?对啦,没有地雷。你去踩一踩吧!”紫黑脸宽鼻子特务伸出大巴掌,给了雨来一个脖儿拐,咒骂着:“小兔崽子,我知道你没安好心眼!”雨来一会儿把敌人领到漫地里,一会儿又领到大路上,弯弯转转,在这片假地雷阵里走。雨来故意扯开嗓子喊叫一声:“小心地雷呀!”一个鬼子兵正好踩到松软的地上,以为踏着地雷了,惊叫一声,趴倒在地上。这一叫,整个鬼子大队都呼啦呼啦闪到一边,叽里咕噜趴下来,吱哇乱叫。趴了一会儿,不见雷响,鬼子们才松口气站起来。很多鬼子因为刚才把脸埋在土里,弄得满脸沙土,只露着滚动的小眼睛。一个个缩头缩脑惊慌的37小英雄雨来样子,仿佛吓掉了魂。雨来带着敌人继续往前走。广阔的田野上,一块两块没有收割的豆子地,火焰似的高粱穗儿,雪白的棉花球,耸入云天的白杨树,这一切都仿佛瞪着眼睛,等着看鬼子怎样踏到地雷上。一块没有刨掉的玉秫秸,哗啦哗啦抖动着干叶子。还乡河水打着旋涡,阳光下闪耀着发白的浪花,以及水鸟的叫声,都使鬼子心惊肉跳。雨来故意领着敌人从那写着几个大字的路边经过。一个个鬼子兵走过时,都战战兢兢地瞧一眼地上那行特别显眼的白粉笔字:“这儿是中国的土地!”雨来见很多鬼子兵的腿都打着哆嗦,腮帮子、嘴唇乱动,雨来心里说,他们在嘟哝些什么呢?诅咒天皇不该把他们送上中国这块可怕的土地,还是祈祷天皇保佑他们走出这天罗地网呢?如果他们是咒骂天皇,就狠狠地咒骂吧!如果是祈祷,就最后祈祷吧!他们所抢夺的土地,马上就要变成他们冰冷的坟墓了。因为雨来已经把他们带到了真正的地雷阵。38愤怒的土地现在,雨来正领着鬼子大队在河岸上走。雨来心里说:“已经把鬼子领到地雷阵中来啦,我得想个办法脱身啦。怎么脱身呢?”雨来一边走着,一边心里打主意。鬼子队伍的背后河堤上,大路上,漫地里是地雷。前面的河堤上,大路上,漫地里也是地雷。离头前的第一个地雷只有两丈远了……一丈远了……还有几尺远了。雨来回头向鬼子指挥官说:“前面,地雷的没有啦!”雨来故意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话,故意迈空了39小英雄雨来脚步,身子一歪,哎呀叫了一声,像一团小旋风似的滚进河里去了。雨来在水里游着。他故意从水里冒出头来,扬手喊了声:“救——命——啊——”就假装被波浪打进水里。接着,仿佛被涌起的波浪推上水面似的,又闪露了一下小脑袋,就沉进河底去了。大连鬓胡子鬼子指挥官,瞪着小眼睛,见带路的小孩被河水冲走,心里说:“天皇保佑,幸亏出了地雷阵!”可是,一个地雷山崩地裂似的爆炸了。河堤上升腾起来的浓烟,卷着沙土和炸碎的鬼子衣片,直冲上天空。民兵的枪也响了起来,子弹带着“嗖——嗖——”的啸声,飞进鬼子混乱的队伍里。鬼子兵这个的枪,碰了那个的脑袋。胳膊肘肩膀碰了别人的鼻子,别人又碰了自己的眼睛、鼻子……跌倒在地上的,后面的就踩着他的脖子或是脊背跑了过去。轰!轰!轰!……一个个地雷,像连珠炮似的响起来。啊!愤怒的土地,把撕碎的敌人抛上天空,扔进滚滚的烟尘中。军帽和带着血块的军装破片飞舞着,挂在庄稼秆儿上,挂在树枝上。皮鞋、40炸断的步枪,在半空里翻着筋斗……雨来从老远的地方爬上河岸,战斗已经结束。他拧着湿淋淋的衣裳,只见落日把旷野上浮动的烟雾映得红红的。民兵爆炸组正在打扫战场。鬼子和特务,除了炸死的和被乱枪打死的,只逃走了三十多人。雨来精光着身子,向战场跑去。见铁头、三钻儿他们,也在人群里搜罗鬼子的枪支和子弹。二黑戴着个鬼子钢盔,穿着快到大腿根的皮靴,手里拿着一把真正的鬼子军刀,远远地向雨来喊:“嘿!战利品!”41小英雄雨来跳进人来啦近来,日本鬼子很少有大队下乡围庄了。只是特务队常常夜里偷偷从据点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窝藏在村里,免不了就有那少数的工作同志或送信的人,不小心被敌人捉住,捆绑起来。一天晚上,雨来从夜校回来,趴在油灯底下,给妈妈念新学的课文。妈妈坐在灯边,一边听着,一边穿针引线地纳鞋底子。雨来念着念着,眼皮子发沉,打起盹儿来。妈妈说:“快去撒泡尿,回来睡觉吧!”雨来迷迷糊糊,光着脚跑到堂屋地,蹬在后门槛上,向院里撒尿。一阵夜风吹来,雨来打了个冷42战,撒完尿,正要转身回屋里去的时候,听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嗡嗡哝哝的说话声。雨来的心跳起来,两眼注视着墙头,支着耳朵,想听他们说的什么,可是听不清。忽然,他看见墙头上探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雨来睁大眼睛,仔细看,分明是一个人脑袋。雨来忙躲进门里,只听扑通一声,那人跳进院里来了。雨来扭头往屋里跑,低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从雨来的声音和惊慌的神情,知道有了事,忙问:“什么事?”“跳进人来啦!”妈妈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她知道跳进来的是什么人。妈妈伸手就从炕上把雨来的书抓过来,塞到炕席底下,叫雨来:“快上炕,装睡觉!”这时候,又听前院有人绊在水桶上。哐啷哐啷,响起连人带桶倒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咒骂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嗓子骂叫着:“狗东西,还下上障碍物啦!真丧气!”雨来已经爬上炕,躺在43小英雄雨来炕头,拉过被,蒙头盖上。妈妈仍旧坐在灯下纳鞋底子。前后院已经有了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又听有人踢得那水桶乱滚,骂骂咧咧地到了堂屋。门帘子忽地被掀开了,跟着,伸进一支手枪,后面探进一个脑袋。凸起的脑门和鼻梁相接的地方,滴溜溜闪动着耗子一样的小眼睛。那人缩着脖子,把整个屋里瞧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雨来的身上,问雨来妈妈:“被底下是什么?”雨来蒙在被里不出声,妈妈回答说:“我的孩子,刚躺下睡啦!”特务用门框隐住身子,把手枪对着雨来,大着胆子叫喊:“把被给我揭掉!”雨来妈妈没有动,反问那个特务:“孩子睡觉,揭他的被干什么?”特务瞪着眼睛,威吓雨来妈妈:“揭不揭?不揭我开枪啦!”雨来妈妈探过身子去,伸手把雨来身上的被掀到一边。雨来装着被惊醒的样子,用手揉着眼睛,说:“怎么把我的被给揭掉啦?”他假装刚看见那个特务,坐起来,问他:“干44什么的?你找谁?”这个特务没有搭理雨来,只瞥了雨来一眼,就把手枪对着雨来妈妈,低声问:“有八路军没有?”妈妈摇摇头,回答说:“没有!”这个特务把门后、柜底下、缸里搜寻了一遍,歪脖子横着耗子眼睛,叫喊:“给我老老实实在炕上待着!别动!”他见雨来坐在那里,两眼直望着他,就把枪口对着雨来的脑门,威吓说:“你朝我眨巴眼睛干什么?心眼里打主意呢是不是?就给我老实地躺着!”等雨来拉着被子躺下去,他又把枪口对着妈妈:“敢动一动,敢叫一声,就给你们两颗‘定心丸’尝尝!”这个特务横着脖子,翻翻眼珠出去了。听堂屋有人压低着嗓音,喊叫说:“太君问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前后院都有人,用同样压低的嗓音回答:“都准备好啦!”问:“车子都推进来了?”回答:“推进来了!”随着急速的脚步声,问话的掀帘子来到屋里。45小英雄雨来瞧他那副神气,就像来到他自己家里似的,只四下扫了一眼,就盘腿坐在炕上,把头上的黑呢子礼帽摘下来,放在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放在自己面前,把夹在右耳朵上的半截烟卷拿下来,倒掉烟头上的一点烟末,用长长的指甲把纸包里的白面儿挑到烟卷头里,然后,划着火柴,仰着头,吸溜吸溜地抽起来。从他两个鼻孔里喷出的烟,散发出一种使人恶心的腥臭味。妈妈坐在雨来身边,偷偷地打量这个特务。他穿一身黑色呢制礼服,胸脯的口袋外边,吊着一条表链,活像条蛇。分头抹着浓浓的油,狗舐一般光滑。黄白的面皮,满是酒刺。鼻孔里伸出两撮黑毛,左眼眉底下,一个核桃大的肉瘤。妈妈心里暗暗叫着:“这不是佐佐木特务队的大队副孙大瘤子吗?”最近从天津调来的日本特务队队长佐佐木,手下有二十多个凶恶的特务,都是佐佐木从天津亲自挑选来的。只有这个大队副是本地人。因为他眼眉底下有个肉瘤,人们都叫他“孙大瘤子”。他一边吸着白面,一边问雨来的妈妈:“你们这村子里常来八路军工作人员吗?”46雨来的妈妈摇摇头,回答:“不知道!”孙大瘤子脸上带着严厉气恼的神情,翻了雨来的妈妈一眼。吸了两口白面儿,大概是享受着白面儿的醉意,闭着眼睛,拖长着声调,问:“常来八路军游击队吗?”雨来的妈妈仍旧摇摇头,回答:“不知道!”孙大瘤子没有睁开眼睛,又问:“大部队来过吗?”虽然他的声调还是拖得长长的,声音也不高,可是已经明显地带出了不满意和威胁的意味。雨来妈妈还是摇摇头,回答:“不知道。”孙大瘤子又吸了两口白面儿。把刚刚吐出嘴的臭烟,又顺鼻子吸进去,一抻脖子,咽进肚子里,恶狠狠地斜了雨来妈妈一眼,然后低头,重新拿指甲往烟卷头里挑白面儿。用伤了风似的鼻音,拉长了声调,说:“我说,你怎么老是摇头哇?我看,你的脑袋在肩膀头子上,长得有点不牢靠了吧?”妈妈不慌不忙地回答:“轻易不出门,就是来了八路军也不知道。”孙大瘤子吸完一口白面儿,突然,把烟卷头往炕上一摔,横眉立眼地叫喊:“不知道,不知道,47小英雄雨来八路军一来你什么都知道啦!”这时候,进来一个特务,向孙大瘤子打个敬礼,说:“太君请孙队长!”孙大瘤子下炕,收起白面儿,戴上礼帽,用那种凶恶的目光盯着雨来妈妈,咬着牙说:“早晚宰了你!”然后,跟那特务一同出去了。雨来从被头里露出一对小眼睛,望着妈妈,悄声问:“都走啦!”妈妈向雨来使眼色,做手势,叫雨来不要说话。前后院和堂屋,不断地有人走动。48一个特务掀帘子进来,向雨来妈妈叫:“下炕,烧壶水喝!”雨来妈妈下炕,到堂屋给特务们烧水。孙大瘤子跑到堂屋,吩咐一个正坐在锅台上抽白面儿的特务:“你盯着这老娘们儿,一不留神,就可能在水里给咱们下点毒药。”于是,这个特务寸步不离地盯着雨来妈妈的一举一动。这一宿,敌人并没有捉到八路军工作人员。49小英雄雨来来了个骑自行车的人公鸡用它们尖声的、粗声的、低声的、响亮的,各种各样的嗓门,喔喔地叫起来了。天,渐渐地亮了。井沿上有水桶的叮当声。有人拉着牲口,向还乡河边走去饮水。早晨见了面,照例大声地互相打招呼。谁也没想到靠西街把梢雨来家的院子里,藏着一群特务。太阳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已经透过东边的浮云,看出了它的光辉。一颗星星也不见了。雨来家后门外的旷野,原先藏在黑暗的夜雾里,现在一目了然了,黑色的土地,散布在田里的一捆捆的秫秸,琥珀一样的水塘,闪着露水的草地,都显现出50来了。大路像一条浅黄色的宽带子,横过雨来家的后门口,弯弯转转地向旷野伸展出去。一只鹰醒了,停在一棵高大白杨树的顶端,仰着头,黑亮的眼睛注视着旷野。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或是看到了什么,它张开巨大的翅膀,跳离枝头,悬在空中,慢慢地扇动着翅膀,飞向旷野,在早晨的霞光中盘旋起来。这时候,从远远的大路上,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这人的脸,被太阳晒成酱红色。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的轮廓分明,而且显得坚毅。他的两眼黑得发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什么刺穿似的,眺望着旷野和面前的芦花村。半旧的蘑菇式圆顶草帽,压着他粗硬的头发。免得风把帽子吹掉,帽带系在他长了黑胡子楂儿的下巴上。他的青布夹袄大敞着怀,露出腰间鲜红的牛皮子弹袋。右边插着一51小英雄雨来把长苗三眼金鸡盒子枪,左边挎着一个枪牌橹子,两个甜瓜形手榴弹。迎面的晨风,把他两边的衣襟吹到后面,像鸟张起的翅膀。这正是游击队队长杜绍英。他同政委李民达到军区武装部开会。政委在刘家桥等他。队伍已经由副队长带走了。52杜绍英杜绍英在大路上紧蹬着车子,见芦花村村头上,有挑水的,有牵着牲口往河边走的,有下地干活的。他向下地的人打听,说村里没事,就放心地过了还乡河上的桥,穿过一片矮树棵子,绕过池塘,眼前就是打谷场了。杜绍英看见从雨来家的后门口,走出一个拿木杈的男子。他一边蹬着车子,一边眯缝起眼睛,仔细地辨认这个人,心里说:“这是谁呢?怎么不认识?”等他看出这不是个庄稼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特务丢下木杈,掏出手枪,向前迈了一步,挡53小英雄雨来住车子,叫声:“别动!”杜绍英两手扶着车把手,眼看手枪在腰里不能拿,干着急。这时候,从院里跑出四五个特务,搜查杜绍英的全身,幸亏所有的文件都在政委手里。杜绍英眼看着满蓝的三眼金鸡,满蓝的枪牌橹子,装得满满的牛皮子弹袋,都被特务拿去了。他从牙缝里说:“没容我还手,真便宜了你们!”一个特务抖开绳子,扭动着脸上的横肉,挤着一只眼睛,嘻嘻地笑着说:“来吧,不管骡子马的拴上点吧!”杜绍英由于一时大意而对自己的恼恨,由于受了侮辱而感到的愤怒,以及对这群汉奸走狗的仇恨,混合成一股怒火,直从心窝里升腾起来。他的脸,登时变得通红,双眉倒竖,圆睁两眼,说:“呸!放干净点,别满嘴喷粪!”这个特务一怔,眼睛直望着杜绍英,拖长声音叫起来:“嘿——”他扬起大巴掌就向杜绍英的脸打过去。杜绍英趁势给了他一脚,正踢在他的小肚子上。特务倒憋了一口气,止不住后退几步,打个趔趄。特务扔掉54绳子,两手捧着肚子,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乱叫:“哎哟!哎哟!哎哟!”立时上去两个特务,把杜绍英的两臂拧到背后,捆绑起来。那个被踢的特务仍旧蹲在一边,捂着肚子,不住声地叫:“哎哟!毙了他!毙了他!活活打死!哎哟,我的妈呀!打,打。哎哟,拿棍子来,活活打死!哎哟,踢死我啦。小心哪,他身上可能有点55小英雄雨来功夫。哎哟,踢死我喽……”特务们七嘴八舌地喊叫:“绑在树上!”“把他按倒!”“还是绑在树上打老实点!”杜绍英被特务绑在稻场边一棵大树上。那个挨了窝心脚的特务已经缓过气来,从地上抄起木杈,咔吧一声踩成两截。他手提着半截杈子柄,横脖子瞪眼,一步一步走过来,咬牙切齿地说:“我非活活地打死你不可!”杜绍英骄傲地仰着脸,蔑视的目光,直盯着向他走过来的特务,冷笑说:“落在你们这群狗东西手里,就没打算活着。摸摸你的狗头吧!看它还能在你的肩膀上长几天?出卖祖国出卖人民的败类!”这个特务一怔,不由得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但他立刻抡起了木杈子柄,对准杜绍英的脑袋,正要搂头盖顶地打下去。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慢着!”这个特务举着木棒,扭头一看,是佐佐木和孙大瘤子出来了。孙大瘤子嘴里叼着烟卷,手提着盒子枪,稍微仰着脸,皱起眉头,用不满意的口气问:“你们问56过他没有?”特务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有人回答。孙大瘤子拖长声调说:“急什么?还跑得了他?”佐佐木杀气腾腾地站在杜绍英面前。这个刽子手,穿一身蓝布裤褂,滚圆的肚子,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灰黑色的脸,翻扯着的上嘴唇,有一撮小黑胡子。嘴里露出两颗大黄板牙。他两手抱在胸前,两脚八字形站在地上。扫帚眉底下的一对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他上下打量着杜绍英,猜测着这个落在他们手里的是个什么人物。他用中国话问:“八路军?”杜绍英仰着头,脸上现出把这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用那种挑战的口气回答:“不错,是八路军!”佐佐木的脸上不动声色。显然,这个不问他也知道的。他继续问:“你的工作人员,还是大部队的干活?”杜绍英没有回答。佐佐木提高声音,又追小英雄雨来问了一句:“你的工作人员,还是大部队的干活?”杜绍英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心里想:“要说是地方上的工作人员,这群东西就会问个没完没了,让我吓唬吓唬他们。”杜绍英仍然骄傲地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回答说:“大部队的侦察员!”杜绍英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注意到佐佐木和特务们的脸色,见他们都怔了一下,互相交换着惊慌的目光。佐佐木压住心里的惊慌,急急地追问:“大部队哪里的住?”杜绍英向他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回答说:“二里地,说话就到!”哈哈,佐佐木的丑脸,立时由灰黑变成灰白。他向孙大瘤子说了两句日本话。孙大瘤子现出六神无主的样子,向特务们叫着:“快,快,快,搬车子,走走!”特务们呼啦呼啦跑进院里,推出自行车。58妈妈决心拖住特务在后门外的特务们捆绑杜绍英,以及佐佐木、孙大瘤子走出门口的那个时候,有一个特务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其实,雨来妈妈早把衣裳物件藏起来了。日本鬼子和汉奸队三天两头围庄,谁把衣物装在箱柜里,有多少也不够他们抢啊。这个特务打开箱子,把破棉花乱布条子扔了一炕,嘴里咒骂着:“真丧气!想捡点‘洋落儿’都没有!”从破棉絮堆里翻出一件雨来妈妈穿旧的偏襟花洋布褂子,特务自言自语:“嘿,不错,真翻着一件!”他把花洋布褂子叠起来,掖在腰里,又跳到地59小英雄雨来上,打开柜子,一手托着柜盖,一手在柜子里翻腾。只有一团纳鞋底子的线绳,算是件可拿的物件,他装在衣裳口袋里了。特务见翻不出什么来,就一手托着柜盖,扭过脸去,两眼直望着雨来妈妈的衣襟,问:“钱呢?放在哪儿啦?”坐在炕上的雨来妈妈回答说:“我们穷门小户,哪儿来的钱?”特务啪的一声盖上柜子,到炕上,伸手就到雨来妈妈的口袋里掏摸,掏出了两张钞票,一边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一边问:“还有没有?”雨来妈妈直望着特务的眼睛,回答说:“我们就这么一点钱,都叫你拿走啦!”这个特务,两眼环顾着屋子,觉得哪里都翻到了,只有炕席底下还没有翻。他探过身去,伸手要掀炕席。这可不得了,雨来的课本就在炕席底下。妈妈见事不好,一把拉住特务的胳臂,说:“我们穷门小户的过日子,就这么一点钱,队长别都拿走吧!”60特务趁势用胳臂一搡,把雨来妈妈搡到炕上,瞪着眼说:“踢死你!”雨来妈妈见特务又去掀炕席,忙起身去拉他的胳臂,假装用哀求的口气说:“队长修修好吧!队长……”特务又把雨来妈妈搡到炕上,这回抬腿就要踢。雨来见妈妈要挨踢了,一下子扑过去,抱住特务的腿,说:“你把钱拿走,还打人!”特务一巴掌打在雨来的脸上,骂他:“毙了你,小兔崽子!”特务扬手还要打,就听院里嗵嗵嗵杂乱的脚步响。有人大声问:“屋里还有人吗?”这个特务回答:“有人!”“还不快走!八路军大队来啦!”特务跳下炕就往外跑,一脚绊在门槛上,栽了个“狗吃屎”,一边爬起来奔墙边推他的自行车,一边问:“到哪儿啦?到哪儿啦?”没有人回答他,他推起自行车,跟着大伙往门外跑。雨来妈妈听说来了八路军大队,想要拖住这群特务,不让他们逃掉,就喊叫着追出来:“队长,61小英雄雨来队长,就那两个钱,别都拿走哇!”雨来也跟着妈妈跑出来。妈妈追到门外,拉住那个特务的胳臂,大声央告:“队长,队长,就那两个钱哪……”那特务使劲挣脱着,叫喊:“躲开!躲开!我枪毙了你!”雨来在妈妈身边装哭,急得特务们直跺脚:“你们又哭又喊,想叫八路军听见是不是?”雨来妈妈还是死命拉住那个特务,而且越发大声喊叫起来:“队长,把钱给我留下吧!”这个特务可真急了,狠命地把妈妈推了个大趔趄,妈妈向后退了几步。忽然,她脑袋轰的一下,差点叫出声来。她看见杜绍英了。雨来跟着妈妈的目光,也发现杜绍英被特务绑在树上。雨来正心里没有主意,妈妈又重新扑过去;这一回,她拉住了孙大瘤子的胳臂,死命不放地央求着说:“孙队长,别把那点钱给我拿走哇!我们穷门小户,买柴米油盐就指望着这几个钱呢!”孙大瘤子瞪眼威吓说:“放手!”雨来妈妈决心拖住特务们不放。她想,等八路军大队一到,杜绍英就有救了。孙大瘤子见她不撒62手,脸上显出一副凶相,叫着:“你舍命不舍财,要找死是不是?”特务们见队长被拉住,都围上去,有几个上去撕掳雨来妈。趁这时候,雨来凑到杜绍英跟前。杜绍英低声说了一句:“刘家桥刘金亭家找李政委!”跟着上来一个特务,在雨来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骂了声:“小兔崽子,滚!”这时候,那边的特务见雨来妈妈死命拉着孙大瘤子的胳臂不放,就用枪把子在她头上打了一下。雨来妈妈便撒开手,摇晃着身子,倒在地上了。雨来扑过去,抱住妈妈,哭叫着:“妈妈!妈妈!”63小英雄雨来特务们把杜绍英从树上解下来,绑他的双手。孙大瘤子跺着脚骂特务:“混蛋!饭桶!你怎么带他?从背后绑他的胳膊,叫他也骑自行车呀!”特务这才绑杜绍英的胳膊,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都不住地仰脸向北望,七嘴八舌地喊叫着:“快着点啦,绑个人也费这么多时间!”“八路军大队一到就有好瞧的啦!”“要我说毙了他算啦!”佐佐木早已经跨上车子,隐藏不住他心里的惊慌,连声地叫着:“快快的!快快的!”孙大瘤子嘴里说:“别慌,别慌!”可是连声音都哆嗦起来了。特务们骑上自行车,把杜绍英夹在当中。绳子头由后面的一个特务攥着,直奔据点去了。64“一定救回自己的同志!”雨来妈妈已经缓醒过来。村里的人都围上来,看她叫敌人打坏了没有。雨来抓着妈妈的胳臂,眼望着敌人的背影,说:“杜绍英叫我到刘家桥刘金亭家去报告李政委!”雨来妈妈强挣扎着坐起来,叫雨来:“快跑!从苇塘那边,隐着身子,别叫特务看见!”雨来撒腿就向刘家桥跑,一边跑,一边转过脸去,瞧那大道上的特务队,心里说:“糟啦,这算救不回来啦!”雨来飞跑着,简直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马驹。树林从他身边闪过去,田野上的秫秸堆从他身边闪过65小英雄雨来去。眼前的小桥,眨巴眼的工夫,已经丢在背后……路边的野菊花,颤动着金黄的头,仿佛吃了一惊似的,望着这个跑过去的孩子。草丛里一只寻食的小鸟飞起来,惊慌地叫着。田野里干活的人直起腰,把手掌搭在额头上,遮着太阳,远远地望着这个飞跑的小孩子,心里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了?”汗水像瓢泼似的,顺着雨来的脸往下流,顺着脊背往下流,顺着肚皮往下流。他闭紧了小嘴,从鼻子里发出短促的喘息声。66雨来进了刘家桥。一个在街上蹲着玩沙土的小姑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看,雨来就从她的头上跳过去了。街上的人们都吃惊地张大嘴巴,望着这个孩子。刘金亭的院子里,卧在墙根下的花狗没来得及叫两声,雨来已经跑进屋里。身材高大、脸色紫黑的李民达正坐在炕上吃早饭,见雨来跑进来,忙问:“什么事?什么事?”雨来由于气喘,说不出话。李民达猜想着出了大事。他脸色苍白地问雨来:“出什么事啦?快说呀!”说着递过手巾去,叫雨来擦汗。雨来顾不得擦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说:“快快,杜,杜绍英叔,叔,叫鬼子,特务,活逮,去啦!”李民达哗啦一声,把筷子扔在桌子上,睁大两只惊呆的眼睛,急急地问:“到哪儿啦?”“半,半路上,还到,到不了据点!”李民达听说他的战友被捕,他只愣怔了一下,67小英雄雨来就决定了自己的行动。因为内心的激动,脸上的肌肉和嘴唇直颤。他跳下炕,一面穿鞋,一面喊叫他的通讯员:“魏屯星!搬车子!搬车子!”李民达转身从炕上抄起手枪,然后,两眼直望着雨来,问:“他们走的哪条道?”雨来已经喘息过来了,回答说:“奔鸭洪屯据点的大道。二十多人,都是车子队!”李民达手提二号盒子枪,一低头,冲出屋门,在院子里喊叫着:“一定把杜绍英救回来!一定把杜绍英救回来!”通讯员魏屯星已经把两辆自行车搬到院子里。刘家桥的村办事员刘金亭追出来,一把攥住李民达的胳臂,说:“我的活爹,他们二十多人,你们才两支枪,不行啊!”李民达抖开他的手,就像宣布他的誓言似的,高声喊叫说:“一定救回自己的同志!”他骑上自行车,狠命一蹬,出了大门,箭一般地冲了出去。通讯员魏屯星也骑上自行车,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两辆自行车,仿佛神话中哪吒脚底下踩着的风火轮,在直奔鸭洪屯据点的大道上飞转。他们向前68探下身子,胸脯几乎贴到车子的大梁上,抻直了脖子,眼睛直盯着前面。风,在他们耳边呼呼地响。两个人不住地使劲眨动眼皮子,让汗珠自己滴落下去。被汗水湿透的褂子贴在背上。可是,鬼子呢?特务呢?杜绍英呢?他们已经到了哪里呀?却不见踪影。69小英雄雨来打呀!开枪且说杜绍英夹在特务中间,一边蹬着车子,一边心里说:“杜绍英啊,杜绍英啊,你这算糟透啦!你的车子是向鬼门关骑呀!”他身后的特务呵斥说:“快点骑!”前面的特务回头一看,见杜绍英落后有两丈远,就大声地喊吓:“快点!紧跟上!你要是懒得走,就在这儿给你颗‘定心丸’!”杜绍英听了这话,突然把车子停下来。后面的特务没留心这一手,车子撞在杜绍英那辆自行车的后轮上,哗啦一声跌倒了。那个特务爬起来,到杜绍英跟前,两手叉腰,70由于恼怒,从鼻子里喘着气,大叫:“你这是要干什么?”前头的特务们也都停下来,回头问:“怎么啦?”“什么事?”“为什么不走啦?”杜绍英叉开两腿,站在大路上,挺着胸脯,气昂昂地说:“不是说在这里给我颗‘定心丸’吗?来吧!皱一皱眉头,不算真正的八路军。你们以为八路军会像你们这些汉奸特务一样贪生怕死?”71小英雄雨来孙大瘤子推着自行车走过来。他怕在这里停的时间长了,八路军大队追上来。他假意堆着笑脸,说:“老弟,弟兄说句心急的话,何必当真。跟着我们到队部过过堂,就会把你放走。都是中国人嘛!”杜绍英对着孙大瘤子的丑脸:“呸!你们也是中国人?”出乎意料,孙大瘤子没有动火。他反而转脸呵斥起那些特务来:“混蛋!向这位先生胡说些什么?也不睁眼看看,这是朋友。要客气点,不准无礼!”杜绍英又对着孙大瘤子的丑脸:“呸!谁同你们是朋友?汉奸!”孙大瘤子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怒气,挥一挥手说:“走走走,上车,上车!”孙大瘤子瞥了杜绍英一眼,心里说:“不用你同我耍钢硬,等到了据点,就有你好受的啦。”特务们好说歹说,让杜绍英骑上车子。这才继续向据点走下去。李民达和魏屯星紧蹬着自行车,在大路上飞一般地追赶。浑身的汗水,像瓢泼的一般。魏屯星在后面,连呼哧带喘地说:“要我说,追不上啦!”李民达一面狠命地蹬着自行车,两眼紧盯着前面,一面喊叫说:“一定救回来!”汗水顺着李民达紫黑的脸往下淌。两个人穿过一个小村落,爬过一个土坡,穿过一座小树林,李民达高兴地叫起来:“瞧!前面,快骑呀!”眼前,一里路远的大道上,特务们正骑着自行车飞跑。李民达说:“打呀!开枪!”后面的魏屯星连忙喊叫:“打不得呀,杜队长在里头呢。”说话间,他们离敌人又近了些。李民达两眼直望着眼前的特务队,向魏屯星说:“朝他们头上天73小英雄雨来空里打!”两把盒子枪,机关枪似的,在敌人背后,嗒嗒嗒响起来。杜绍英从枪的声音听出,这是李民达和魏屯星的长苗盒子枪。他见眼前大路旁边有一股岔道,便咬紧牙,扭过自行车的前轮,用尽浑身力气,向那股岔道上蹬去。背后牵着他的特务,连车带人被他拉倒在地,不由得松了手里的绳子。后面的几辆自行车,都噼里啪啦倒在一起。杜绍英回头向特务们点点头,说声“再见”,就箭一般地顺小路下去了。特务们咒骂着,朝杜绍英打了几枪,听背后枪响得紧,以为是八路军大队追来了,他们顾不得追赶杜绍英,就向据点逃去。一个钟头以后,杜绍英和李民达在刘家桥的刘金亭家里见了面。吃过饭,就上路,到军区武装部开会去了。74“敌人来了!”白天站岗,不能那么拿着红缨枪站在村头的明处了,改了放暗哨。雨来和铁头,在还乡河的冰上,装着打擦滑玩。杨二娃、小胖、二黑一些小朋友,虽然不该他们站岗,也陪着二人来玩耍。他们在还乡河镜面一般的冰上,像穿梭一样滑来滑去。他们会玩各种花样:老太太钻被窝,金鸡独立,鲤鱼跳龙门。雨来还能一边滑着,一边跷起一条腿,像个陀螺似的转。在这碧绿大理石一般的冰上,在这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充满了孩子们快活的笑声。太阳已经出来一树梢高了,芦花村仍旧是平静75小英雄雨来的,没听到什么风声。花翎公鸡立在谷草垛上,仰着脖子,喔喔啼叫。草鸡张开翅膀,扭着脖子,用坚硬的尖嘴巴搔痒痒。雨来打着擦滑,可是总觉着有件事情揪着心,觉着心里不踏实。在河里能看见什么呢?就是敌人来了,难道他们不会从别的道走吗?雨来悄悄爬上岸,岸上有棵直溜溜的顶天高的杨树。雨来抱着树,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唰唰唰,一会儿就爬到了杨树的顶端。啊!真高!雨来就像站在云头上。风把他的衣裳吹起来,真像要飞走了。一片片的云,像船张满的白帆,在天空蓝色的大海里慢慢地飘走,似乎就从雨来的耳边擦过去。小朋友们都仰着脸喊:“嗬!真有两下子!”“当心!别掉下来呀!”“看见什么没有?”雨来用两条胳臂抱着一枝树杈子,睁大两只眼睛,向远处眺望。还乡河像一条巨大的白蟒,从眼底下,弯弯转转向远处爬去。北岸一片开阔地,就像夏天洗澡,雨来精光着身子一样,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再往远处望,天和地接连在一块的地方,76有一个模模糊糊眼睛看不清的东西,那就是敌人的炮楼。日本鬼子和伪军住在那里。雨来用右手在额前搭了凉篷,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只见从那黑色的炮楼底下,影影绰绰爬出一个像盖子虫那么大的黑点。转眼之间,黑点拉成一条黑线,渐渐变大,往这边爬。很快就看出是一队人马来了。雨来喊了一声:“敌人往这边来啦!”他一面溜下树来,一面向铁头说:“你去报告申大叔,我去报告游击队!”小伙伴们都爬上岸,扬脖子跷脚地向北望了望,立刻呼啦呼啦跑进村里去传告消息。雨来不走大道,也不走小路,漫蹅着地,一直向白风寺跑。风呼呼地往脸上扑,遇到坑坎什么的把他绊倒,他立刻站起来,还是向前跑。他的嗓子都叫风吹干小英雄雨来了,腿也跑酸了,仍旧瞪着眼睛往前跑。地里,有一小垛一小垛的玉米秸。雨来刚闪过一个秫秸垛,就听一个声音叫他:“还往哪儿跑?”这不是杜队长吗?啊!还有爸爸,还有王二哥、李大叔,还有很多很多游击队员叔叔。他们都抱着枪,在一垛一垛的玉秫秸后边趴伏着。帽子上,都插着玉秫秸的干叶子,有那长的,在头上支棱着,颤颤巍巍,好像戏台上大英雄戴的野鸡翎。杜绍英蹲着身子,嗬!真威风,毡帽盔还是那么推在后脑勺上。胸前挂着个望远镜。飘着红缨穗儿的手枪,在腰里插着。他旁边架着两挺机关枪。杜绍英把雨来拉到跟前,问他:“来了吗?”旁边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雨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瞪着眼睛说:“来啦!来啦!”78杜绍英朝那边的大路瞥了一眼,问雨来:“谁看见的?”雨来吓人地瞪圆了眼睛,说:“我亲眼看见的呀!这么一大队,刺刀一闪一闪的,往这边来啦!”杜绍英立时精神抖擞起来:“总算没有白受这份冻!”然后,他攥着雨来的手,说:“顺哪条道来的呀?”雨来用手一指:“你看!”大家顺他的手望去,远远地,敌人像条黄毒蛇,往这边爬来了。杜绍英摇着雨来的手,说:“快到村里去吧!”雨来吃惊地望着杜绍英,好像不明白他说的话,问:“到村里去干什么?”杜绍英脸上现出吓人的神情,还那么压低了嗓音,说:“要打仗啦!你还看不出来吗?”雨来眼望着远处大路上的敌人,用那种平常的语调,好像是随随便便说一件小事情:“我看看打仗!”杜绍英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两眼直望着雨来,说:“这怎么能行呢?开起火来,子弹可没长着眼79小英雄雨来睛,碰上谁是谁呀!”雨来却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把眉毛一扬:“你看,我才这么高,打不着。”“打不着?子弹擦着地皮也能跑哇!”雨来没办法了,想了想,央求说:“好叔叔,给我一颗手榴弹吧!我也炸他几个!”爸爸在一边瞪着眼,说:“雨来!给我快到村里去!”雨来不言语了,把小嘴噘起来。李大叔见雨来受了爸爸的训,在一边向他挤眼睛。雨来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有一颗竟忍不住顺着脸滚下来了。杜绍英用手指给他抹掉脸上的泪,握着雨来的手,温和地说:“好侄子,听话,快到村里去。等打完仗,得了敌人的武器,给你一支王八盒子枪!”雨来生气了,身子那么狠命一转,把杜绍英的手抖开,说:“谁要你那破玩意儿!”咕嘟着嘴,向后走了。80一场大战伪军队长在前面走,穿着狐狸皮大衣。脸又瘦又长又黄,像根蔫巴黄瓜。下巴尖尖地向前撅着,稀稀疏疏长着几根胡子,活像一只饿了多少日子的老狼。他一边走着,一边拿望远镜向白风寺望;见村里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来。有一只狗屎鹰,张着翅膀,在天空转了几个圈子,就落在村头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上了。老狼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失望的神情,摆一摆手,说:“这村里没有,前进!”哪里知道,就在他们眼前,一堆堆的秫秸垛后面,早有人等他们等得不耐烦了。81小英雄雨来游击队员们都把肚子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听不到说话声,听不到咳嗽声,连抽烟的人都熄灭了烟头,收起了小烟袋。冷风呜呜地从远处吹来,把他们插在头上的干草叶子吹得哗啦哗啦响。村里的公鸡喔喔地叫着。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看得清楚了,嗡嗡嗡嗡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了。杜绍英做了一个手势,游击队员们都把手榴弹的盖子悄悄揭开。子弹早就上了膛的步枪对准了敌人,机关枪手都那么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向敌人瞄准了。要是杜绍英再做第二个手势,手榴弹就可以吭吭吭朝敌人队伍里扔去了,机关枪就可以嗒嗒嗒地扫射起来了,就可以杀呀杀呀地呐喊着冲上去了。可是杜绍英却偏偏把手放了下来。敌人摇摇摆摆好不得意呀!为什么我们的阵地上还没有人吭声?为什么杜绍英还不发命令开火?为什么机关枪像个哑巴一样不叫起来?再过一刻钟,敌人就从眼前过去了,进白风寺村里去了。雨来到底没有进村里去。他走到趴在最后的一82个战士身旁,说:“叔叔,我在你这儿趴着行不行?”战士眨着眼睛,上下地打量着雨来,问:“趴在我这儿干什么?”“看你们打仗啊!”“什么?看我们打仗?快走你的吧!你以为这是随便闹着玩的是怎么的?”雨来用受了委屈的声调说:“我又不捣乱,这么在顶后头趴着看看都不行?”雨来嘴里说着就趴在这个战士的身边了。战士着急地叫着:“你这算干什么?出了事谁负责任?不行,请你快走吧!”雨来拿胳膊肘推了这个战士一下,使了个眼色,于是这个战士看见了出现在大路上的敌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硬逼着雨来离开这里,就会暴露目标了。战士满脸不高兴地嘟哝着:“一会儿枪响了,是叫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敌人越来越近了,这个战士不吭声了。雨来睁大眼睛,透过秫秸叶子的缝隙,直盯着快到跟前的敌人,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旁边这个游击队员,伸手把雨来的脑袋往下一按,把嘴伸在他耳边,悄声83小英雄雨来说:“低下头,别出声,老实地趴着。枪响可不许你起来!”雨来乖乖地趴伏着,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瞪着两眼朝前面望。心里说,这么近了,怎么还不打呢?难道是要一个个捉活的?猛然间,机关枪、步枪,像急风暴雨一般哇哇哇扫射起来。手榴弹像雷一样轰轰轰地响。炸起来的尘沙,卷成了黄色的大烟柱子,往半天空里钻。游击队员们都站起来,端着刺刀,呐喊着冲上去了。雨来也跳起来,嘴里喊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一溜烟地跑上去了。84敌人乱了营,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乱挤乱撞。前面的跌倒了,后边的就从他身上脖子上踩过去,踩得他叽哇地叫唤。也有咕咚跪下来,把帽遮檐转到脑后,举手缴枪的。一道土坎救了敌人的命。敌人利用地势转身抵挡了一阵。就在这且战且退的时候,听见嗡嗡嗡的汽车响,远处尘土滚动,一辆,两辆,三辆……两三处据点的敌人都增援来了。游击队把敌人丢下的枪支弹药收拾收拾,带着俘虏,急忙转移。渐渐地,枪声留在背后了,远了,听不见了,就好像刚才根本没打过那样凶的仗一样。忽然,杜绍英和雨来的爸爸想起来,雨来呢?怎么不见了?杜绍英忙向后传问:“叫雨来的小孩子有没有?”立时,队伍里一个一个地传下去:“叫雨来的小孩子有没有?”传到末后一个,又向前传说:“没有,没有。”这一下,杜绍英和雨来的爸爸可慌神了。还有李大叔、王二哥,凡是认识雨来的都慌了。队伍里85小英雄雨来纷纷议论起来:“回家了吧?”“没有!”“冲锋的时候,我亲眼见他在队伍里跑,还呐喊着呢。”“也许牺牲了吧?”“不能。”“怎么这些人都好好的,偏偏把个孩子打死了呢?”“十有八九牺牲了!”86钻进网里的小鹰就在那机关枪、步枪像急风暴雨一般哇哇扫射的时候,就在那手榴弹像雷一样轰轰响的时候,雨来一边跑着,一边呐喊着:“追呀!追呀!缴枪不杀!啊!追呀!”雨来跑得好快呀,就像一只穿飞的小鹰,圆睁着小眼睛,一直往前钻。平常妈妈在屁股后追着打他的时候,雨来跑得最快,可是也比不上今天这么快。雨来跑着跑着,心里说:“怎么都是黄衣裳呢?爸爸呢?李大叔呢?杜绍英叔叔呢?啊?这不是警备队吗?”真糟糕,雨来只顾往前钻,竟同敌人混到一块87小英雄雨来儿了。他想偷偷挤出去,快逃跑,可是逃不出来了。这只小鹰钻进网里,想要飞出来,可就难了。一个警备队员跑到土坎后面,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喘气,汗水顺脸往下淌,光着一只脚丫子,不住声地叫着:“哎呀,我的妈呀!哎呀,我的妈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想要穿鞋,可是屁股刚沾地,就看见雨来了,一下子跳起来,叫喊着:“小八路!小八路!”可是,就像雨来是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突然掉在他的跟前,他只是张着手吱哇地叫,却不敢去抓。另一个趴在土坎抵抗游击队的敌人,一边打着枪,一边向这边的警备队员喊:“逮住!逮住!逮住他呀!”几个警备队员呼啦呼啦围住雨来,就像一群狗,围住一只小公鸡。小公鸡扬着红鸡冠,梗着脑袋,张着翅膀,雨来现在就是这么个样,就像在村里打架的时候一样,瞪着眼睛把小拳头举起来。可是,一个警备队员趁势抓住雨来的胳臂,叫一声:“看你哪儿跑?”雨来挣扎着,低下头,一口咬住了这个警备队员的手背,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叫:“哎哟,哎哟,放嘴!放嘴!”另外的几个敌人一边撕掳雨来,一边吓喊着:“放嘴,放嘴,要不开枪啦!”不管怎么撕掳,雨来还是狠命咬住不放。敌人用枪把子在雨来头上打了一下,雨来就像一棵被锯断的小树,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雨来苏醒过来的时候,水一直往脸上流,往鼻子里流,往耳朵里流,往眼睛里流。雨来可着嗓子喊叫:“还灌!还灌!”雨来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一个井台上,身旁围着一群警备队员。有一个警备队员,还在提着水桶,呼哧呼哧地喘气。他们见雨来说话了,还睁开了眼睛,都弯下腰,用脚踢着雨来,像鸭子一样抻长脖子,叫着:“啊哈,还真活啦!”“小兔崽子!这回喝饱了吧?”“这回看你还撒野不撒野!”89小英雄雨来那个被雨来咬了一口的警备队员,手上缠裹着绷带,挤过人群,眼望着躺在井台上的雨来,用另一只手把背着的枪摘下来,眼睛里射出两道凶光,直盯着雨来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脸向警备队长说:“给他一颗‘定心丸’吧!”警备队长掏出花布小手绢,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说:“滚你的蛋吧,我们受了这么大伤耗,统共就落这么个俘虏,说崩就崩了?”那个挨过咬的警备队员不满意地嘟哝说:“那么,我这手就算白叫他咬啦?”警备队长说:“等什么时候枪崩他,交给你动手,还不行?”然后警备队长用脚踢着雨来,叫着:“起来!起来!”雨来把眼睛一闭,躺着纹丝不动。他心里做了决定:“由你们看着办吧,我是不动啦!”可是,他冷起来了,好像一片被风吹着的干草叶子,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因为刚才往他脸上泼水的时候,凉水顺着脖子流进衣裳里面不少,雨来觉着浑身冰凉。一个宽肩膀、一脸横丝肉的警备队员,抓着雨来的脖领子,向上一提,雨来就不由得坐起来。又向上一提,雨来就不由得立起来。又向后一推,再往前一拉,雨来就笔管条直地站立在地上了。这个警备队员向队长说:“交给我吧!到时候,看我能从他背后,一刀就把心肝掏出来!”这个警备队员说着,嗖地从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一尺长的小尖刀,在雨来眼前晃着,说:“你看,你看!”另一个细高个儿、黑长瘦脸的警备队员瞥了队长一眼,上下地打量着雨来,就好像审视一件什么物件似的,用那种拖长的腔调说:“要我说,这小八路还是交给我保险,队长什么时候‘提货’准有‘货’。队长要说叫他三更死,我准不能留他到五更。”警备队长一边往井台下走着,一边说:“好吧,就把他交给李四喜吧!”雨来由这个名叫李四喜的细高个儿、黑长瘦脸的警备队员看管着,夹在队伍里,回据点去了。91小英雄雨来“我要有枪早把你们打死了!”敌人真像一群狗,在外面,被游击队追着、骂着、打着,夹着尾巴往家里跑。进门就威风起来了,呼喝喊叫。警备队长在屋子里来回走着,长筒马靴踏着地咚咚地响。嗬!好凶!他向门外喊着:“把那小崽子给我带来!”李四喜押着雨来,穿过队部院子的时候,院里的警备队员们装出惊讶的神情,望着李四喜叫着:“别叫他给咬一口!”“小心哪,别看他人小,牙齿可够厉害的呀!”“李四喜,我还以为小家伙把你给吞了呢!”“瞧他的神气,还满不在乎的!”92雨来满脸怒气地瞪着警备队员们说:“狗汉奸!”一个警备队员听了,走过来,在雨来的胸脯上打了一拳,问:“你说什么?”“狗汉奸!”警备队员又要打,李四喜拦住他,同时惊叫一声:“小心,他咬你呀!”那个警备队员跳到一边,其他的人,见他吓成这个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李四喜也咧着大嘴跟着他们笑。他推搡着雨来,说:“怎么你动不动就下口咬,倒好像你挺喜欢吃我们警备队的肉!”警备队员们听了这话,又一个个张着大嘴,露着金牙、大黄板牙,哈哈地笑着。雨来被推进屋子里。警备队长弯下腰,拉长了他的蔫巴黄瓜脸,圆睁着眼睛,伸出一个手指头,点着雨来的鼻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要跟我说半句谎话,我就把你活活打死!你看看!”说着,把屋子里已经预备好的东西指给雨93小英雄雨来来看。其实,雨来进屋就看见了,牛皮鞭子、棍子、板凳、绳子、水壶、辣椒面,炉子里烘烘地烧着两根铁筷子。过梁上结着一根绳子,好像一条死蛇一样那么往下吊着。雨来见了这些东西,像有一只冰凉的大毛手紧紧攥住他的心,使了很大劲儿才透出一口气。警备队长转身坐在椅子上,掏出花布手绢,擦他的蔫巴黄瓜脸,然后又掏出烟卷,一边在大拇指指甲上戳打着,一边拿眼睛斜视着雨来:“你是谁的勤务?”敌人把雨来看成游击队里某个干部的小勤务员了。雨来一时还没明白警备队长的话。他直着眼睛望着正在划火点烟的警备队长,反问:“什么勤务?”警备队长把熄灭的火柴使劲往地上一扔,说:“你是侍候哪个八路军干部的?”“哪个我也不侍候!”警备队长吸着烟,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他:“你们队长叫什么名字?”雨来早横了心了,只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不知道。”警备队长停顿了一下,用那样凶狠威胁的目光盯着雨来,点了点头,好像是他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回答,又好像是说,我会叫你知道的。警备队长收回目光,喷出一口浓烟,用那种拖长的声调问:“你们常在什么地方住哇?”“不知道。”警备队长瞥了雨来一眼,仍旧用那种拖长的声调问:“你的枪呢?”雨来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有枪早把你们打死了!”警备队长听了这话,就像有人从背后冷不防在后脑勺上打了他一巴掌,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气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屋子里和外面站着的警备队员,都哄起来了:95小英雄雨来“小兔崽子的嘴有多硬!”“没想到小家伙这么厉害!”“他就不怕死?”“小孩子们都叫共产党训练得胆大包天啦!”警备队长大概是觉着自己失掉威风了,猛然跳起来,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连喊带叫:“鞭子!鞭子!火筷子!灌!灌!”他伸手啪的一声,在雨来的脸上打了一巴掌。雨来一声不响,站在那里,怒气冲冲地盯着敌人。警备队长咬牙切齿地伸手拧雨来的嘴巴。雨来想反正是活不成了,心一横,趁势一口咬住这家伙96的手。警备队长咧着嘴,哎呀哎呀直叫。他用另一只手狠命打在雨来的耳朵上,雨来的脑袋一昏,这才撒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