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英雄的足迹回民英杰马本斋蔡?楠◎著河北·石家庄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回民英杰马本斋?/?蔡楠著.-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21.6(寻找英雄的足迹/王凤,李延青主编)ISBN978-7-5511-5665-3Ⅰ.①回…Ⅱ.①蔡…Ⅲ.①传记文学-中国-当代Ⅳ.①I2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1)第065939号丛??书??名:寻找英雄的足迹主??编:王?凤?李延青书??名:回民英杰马本斋HuiminyingjieMaBenzhai著??者:蔡?楠策??划:郝建国?统??筹:王福仓?王玉晓责任编辑:梁东方?林艳辉责任校对:李?鸥美术编辑:胡彤亮?陈?淼出版发行:花山文艺出版社(邮政编码:050061)(河北省石家庄市友谊北大街?330号)销售热线:0311-88643221传??真:0311-88643234印??刷:石家庄市西里印刷厂经??销:新华书店开??本:880×12301/32印??张:7.5字??数:140千字版??次:2021年6月第1版2021年6月第1次印刷书??号:ISBN978-7-5511-5665-3定??价:25.00元(版权所有?翻印必究·印装有误?负责调换)马本斋原名马守清,回族,共产党员,1902年生于河北沧州献县。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冀中军区回民支队的创建人,抗日民族英雄。他率领的回民支队被毛泽东同志称为“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1944年随部队赴延安途中,病逝于山东莘县。写在前面◎郝建国习近平总书记一直高度重视对英雄的宣传和学习,指出:“全党全社会要崇尚英雄、学习英雄、关爱英雄,大力弘扬英雄精神,汇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力量。”(2020年10月21日习近平给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全体同志的回信)我们组织推出此套丛书,即是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的一个实际行动,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一次具体实践。曾几何时,英雄这一神圣的群体,被明星的光环遮蔽,在不少年轻人的心中,当年妇孺皆知的共和国英雄,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追星族挖空心思了解明星们的各种癖好,而对开国英雄们的事迹竟然一无所知。相比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对英雄的崇拜和对英雄事迹的传颂,当下对英雄,尤其是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立下不朽功勋的英烈们的颂扬,显得有些薄弱。001一个淡忘英雄的国家,难以面向未来。让英雄重归视野、永驻心田,是我们组织创作出版这套“寻找英雄的足迹”丛书的初衷,也是所有参与此项工作的领导和工作人员的心愿。丛书由河北省作家协会组织创作,由花山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发行。八位写作者,都是河北省文学界颇有实力的中坚力量,活跃于文学创作领域。他们用生动的笔触,表达对英雄的敬仰和缅怀,在采访和搜集资料的过程中,付出了不少辛劳,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丛书的传主李大钊、董振堂、赵博生、佟麟阁、狼牙山五壮士、马本斋、董存瑞、戎冠秀,都是入选“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的河北籍英烈,其事迹具有全国影响力和彪炳史册的震撼力。他们属于河北,更属于中国。由于以前曾经出版过很多记述他们英雄故事的书籍,为了能够吸引当下青少年阅读,我们另辟蹊径,寄望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现新事迹,挖掘新材料,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丛书以青少年为主要读者,因此,写作中力求可读性强,避免史料的堆积和过于浓重的学术表述,让阅读者在潜移默化的感染中,学习英烈们的精神,汲取向上的力量,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热爱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建立的新中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发奋工作。为了打造出一套高质量的精品图书,作者们数易其稿,002编辑们反复审读,河北省作协多次召开协调会,从写作动机、行文风格、读者对象、宣传方案到编辑体例、数字用法都进行了深入研讨,并将丛书列为向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献礼图书。其间,得到中共河北省委宣传部领导的大力支持和指导,丛书被列为河北省优秀出版物选题并给予资金支持。从资料的搜集、整理到对相关人物的采访,特别是写作的创新,其间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时代在前进,人们的阅读习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的尝试能否达到令读者满意的效果,现在还是未知数。不管怎样,我们用一颗虔诚的心,回望英烈们的感人事迹,探寻他们的初心,为当代人树立起一面面闪光的旗帜,这个朴素的想法,其实在丛书付梓之时即已实现。限于资料的收集范围,加之时间紧迫,书中的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恳请读者批评指正。让我们一起讴歌英雄,缅怀英雄,学习英雄,踏着英雄的足迹不断前行!003目录CONTENTS开?篇三十年了,我用相机和镜头寻访一个人和一支部队…………………………………001第一章……………………………………………007想见毛泽东…………………………………007他的疮口动了手术…………………………009咱们的祖国就叫中国………………………011最后一个军礼………………………………014不应让灯头这么大…………………………016第二章……………………………………………019大雁大雁一般齐……………………………019穷孩子头儿…………………………………021到外面的天空飞翔…………………………024第三章……………………………………………026神枪手棚长…………………………………026001东北讲武堂的穷人军官……………………029山本敬文赠军刀……………………………032上校团长……………………………………035剿匪遇女侠…………………………………039男儿空有凌云志……………………………042第四章……………………………………………046回到老家……………………………………046成亲…………………………………………049日本人来了…………………………………053白衣秀汉白七………………………………054六路军参谋长………………………………060南格营渡口…………………………………065远去的骏马…………………………………069训练张大马乡团……………………………073抄家伙拉队伍………………………………077第五章……………………………………………080白羊肚手巾英雄结…………………………080让千年大钟活过来…………………………084子牙河上第一枪……………………………089山本敬文来到了河间………………………094跟着八路去抗日……………………………097收编马维舟…………………………………103成为党的人…………………………………109002黑白花马跑回来了…………………………113锋利的刀子与匕首…………………………118哥俩捆在一起的尖刀………………………123第六章……………………………………………132穿草鞋的红军政委…………………………132在大江大河里游泳…………………………136有意思的夏天来到了郭陆顺的草鞋上……142第七章……………………………………………147沸腾的东辛庄………………………………147山本敬文的“秘密武器”…………………153七月十五的火光……………………………159白文冠再也不能回来了……………………166一脚把哈少符踢到了门口…………………175击毙马庆来…………………………………181第八章……………………………………………185给政委买一口最好的棺材…………………185千顷洼………………………………………189高纪庄突围…………………………………193还给你这把军刀……………………………197就是死了,头也要朝南……………………198战斗在冀鲁豫边区…………………………201生火冒烟歼敌运动…………………………206003第九章……………………………………………213后起的天才军事家…………………………213这小小的疙瘩奈何不了我…………………217这飘舞的大雪,是不死的,是永恒的……220尾?章……………………………………………222马司令,你看到了吗?我在替你给祖国站岗…………………………………………222004开??篇三十年了,我用相机和镜头寻访一个人和一支部队大病初愈之后,有件事情我必须抓紧做,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实际上,三十年了,我一直在做这件事情。从1989年我第一次来本斋村拍摄第一张照片开始,我就知道我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支点:我要用我的相机和镜头寻访一个人,寻访一支部队,寻访另一种人生。三十年了,我就这样寻访着,以马本斋为圆心,以回民支队老战士为半径,画了一个圆。这个圆好大好大呀,大得能圈起一个中国,能圆一个伟大的梦。我踏进这个圆,幸运地成了圆梦人。三十年里,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一百四十多名回民支队的老战士进入我的镜头,我会拍摄数万张照片,会写下一百多本寻访日记,会收集上千件马本斋001和回民支队用过的武器、书信、生活用品等遗物。在我的老家沧州献县苗庄村,我贷款建了一个二层小楼。我要建成村里最好的房子,就是为了安置那些照片和遗物,就是为了安置那些散布在中华大地上的英魂。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我想在这些照片和遗物中,挑选精品,搞个大型展览。时间就定在10月1日国庆阅兵式那一天,地点就定在马本斋纪念馆。我还想出版一本大型画册。可是,在2019年的7月,我却病倒了。我怎么会病倒呢?我身体健壮,能吃能喝能跑。我从冀中平原到祁连山脉,从黄土高坡到江南水乡,我的脚板儿走过全国三十多个省份。我是个铁人。我怎么会得病呢?但我确实是得病了,而且还是不太好的病。开始我自己觉得大便不顺畅,还火辣辣地疼,有时疼得不能完成排便。我就背着家人到献县中医院去检查。医生没有告诉我病理结果,却叫来了我的老伴儿、儿子和女儿。看他们嘀嘀咕咕、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不耐烦地说:“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大点儿声,直说吧!我挺得住!”儿子却笑嘻嘻地走过来,冲我挤挤眼说:“是息肉,这回你的寻访可要耽误一段时间了!”“那咋办?医生。”我求助的眼光扫向了医生。医生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轻松地说:“做手术呗,放心,小手术!”我点点头,同意了。但我不像他们那样轻松。我当过赤002脚医生,对于病症我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肯定不是息肉那么简单。在进手术室之前,我将儿子叫到身边,我用轻得只能他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儿子,假如手术不好,爸爸不行了,就别拉回家了,交给卫生机构,给医疗做点儿贡献吧!但是有一点,要把我的遗像放在咱家小楼的楼梯口,我要守护着马本斋司令和回民支队的战士们!”儿子咬着嘴唇,眼睛潮润了,但他没哭,他说:“爸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要到处搜集英雄资料,还要搞展览、出画册呢,怎么会不行了呢?”“一定会行的!”儿子狠劲攥着我的手,又说。手术很成功。感谢医生高超的医术,感谢亲人的呵护和陪伴,我从病魔的手掌中逃了出来,站了起来。我恢复得很快,我几乎成了一个正常人,只是身体瘦了,体重轻了。于是,我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十一展览的筹备。今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喜庆日子里,我的大型展览如期举行。展览上,来了好多的人。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乡里的、村里的领导来了;本斋村的村民们来了;十里八乡的摄影爱好者来了,文物商人来了;博物院的,纪念馆的,电视台的、报社的、自媒体的都来了。纪念馆内外人流如织。这些人分流着,流到了纪念馆内的母子湖畔,流到了将军碑前,流到了纪念馆的展牌前。003在这些光临的领导和嘉宾中,有两个人值得一提。一个是马本斋的儿子——八十岁高龄的马国超将军。他在开幕式上赠送了我一幅书法作品,上面是他的诗作:赵公爱国又爱党,文武英雄镜头装。岭上青松永不老,忠贞精神大发扬。我接过他的书法,红了脸,嘴里嘟囔着:“过奖了,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另一个值得一提的是作家蔡楠。他拿出了一张写满字盖有红印的纸,对我说:“赵文岭先生你好,我是河北省文学院的签约作家,这是省作协的采访函。我给你念念好吗?”他就念了。我听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省里要出一套《寻找英雄的足迹》的纪实文学丛书,重述英雄故事。他负责对马本斋的写作。他说,他在采访过程中发现了我三十年如一日,早已经干着寻找英雄足迹的大事情了。他要采访我。他说,他要在写马本斋的同时,将我写进他的书里。我望着蔡楠。我发现他眼里的真实和诚恳以及激动。我说:“不要写我,比起马司令来,我的事情不值一提。你要写,就按照我的采访线索写写马司令和这些快要被人遗忘的回民支队队员吧。写写他们的成长,写写他们的精神。他们现在健在的没几个了,他们还在老去死去。我其实最怕的就是他们的离开,我千辛万苦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八九十岁了,拍完照片不久,他们可能就走了。我能留住的只有他们的照片和精神了……你要把他们写出来啊……”我带着蔡楠先生来到了纪念馆展览房间。我指着墙上的004图片一一介绍着,讲解着:“你看,这位是马庆功,我第一个拍的就是他,惨烈的高纪庄突围中,他是光荣队队长;这位是丁铁石,这位是刘世昌,他们是马司令的入党介绍人;这位是马永标,马司令的叔叔,也是回民支队的创始人之一,后来牺牲在高纪庄突围战中了,他的像是在一张老照片上翻拍的;这是曹奎阿訇,回民支队第一个随队阿訇;这位是李福亭,我就是通过他去的新疆,发现了三个泉边防连——回民支队的延续部队的;这是马进坡,马司令的三弟,我就是在他的家里发现马司令的画像的,也是翻拍下来,才有马司令这张传世照片的……”我又指着地上的烈士遗物说:“你看,这是回民支队用过的大抬杆,又叫扫帚炮;这是马司令穿过的军装,用过的驳壳枪,还有马司令用过的油灯。在后方医院治病期间,马司令为节省灯油,连灯头都拨得很小……”我说着说着,看到了这些英雄的队员们在他们各具情态的画像里动了起来,活了起来。他们从镜框里,从镜头里,活泼泼地跳了出来,然后一一和我握手,然后走到马司令的画像前,围成了一个圆,一个刚好能被这间展室容纳下的圆。他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齐刷刷地向马司令敬着军礼,齐刷刷地喊道:“司令员,我们又回来看你来了,你下命令吧!”这一次我流了泪。泪眼模糊中,我看到了马司令举手还礼,然后一一拥抱队员,然后走到烈士遗物前,慢慢地穿上军装,挎好驳壳枪,端起油灯,对队员们大声喊道:“同志们,005我们走,我们不能总被挂在墙上,战士的归宿永远在战场!”接下来,我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壮观的场面:马司令带队走出了展室,走到了院里,跨上了战马。战马嘶鸣,四蹄腾空,向着远方飞奔而去。身后,一支浩浩荡荡的抗日大军正踏破征尘,呼啸远去。我觉得,所有参观展览的人都惊呆在这弥漫的远去的征尘中了。006第?一?章想见毛泽东马本斋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这个地方就是延安,这个人就是毛泽东主席。所以,当冀鲁豫军区杨得志司令员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的心就飞出了体内,飞出了喉咙,长成了一对翅膀。这一对翅膀在1944年的1月里,在寒冷的冬天跃跃欲飞。随后,电文在寒风中飞来了。在司令部,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电文:冀中回民支队马本斋同志:党中央问候你和全体指战员。你们以大智大勇,驰骋于华北平原,取得了卓著战绩。为了消灭西北五马犯匪,党中央决定,命你部速来延安,接受重任……007他念着电文,如沐春风,已见消瘦的脸上泛起了大团大团的红晕。他又一次哼起了那首他最喜爱的歌:山头月儿明,沙河水流涌,谁愿受这奴隶的命,谁愿看强盗横行。我们在这儿生长,在这儿健壮,几百代了……而今我们要去远方——他在离开家乡去口外谋生时就是唱着这首歌走的;他在胶东离开国民党师长刘珍年解甲归田的时候就是唱着这首歌走的;他在离开冀中根据地奔赴冀鲁豫边区的时候,也是唱着这首歌来的。而今他又唱起了这首歌。后面的一句是他自己加的。本来他还要加上几句的,但是他觉得从脖颈到后脑勺的部位疼了一下。是突如其来的那种疼,是一闪而过的那种疼。他没在意,就想站起来,这时候又疼了一下,这回变成了钻心的晕眩的那种疼。他一下子就跌在了床上,头撞到了墙。他大喊一声:“小金——”警卫员小金跑进来了,扶起了他:“司令员,你——”“药!”马本斋嘴里吹出了一口气。小金觉得这气里有了燥热的成分。他连忙从急救包里拿出了一小瓶药膏,跳上床,摘下马本斋的军帽,他就看到了后脖颈那个疮已经被墙撞破了,一股脓水已经流了出来。小金嚷了起来:“司令,破了,这土医生的药膏不管用了,去008卫生队吧,要不,就去后方医院?”马本斋制止了小金的叫嚷,拿过小瓶来,用手指捅出来一小块药膏,自己抹上了,然后站起来,扎上腰带,戴上军帽,将手伸了过来。司令这是要枪呢!每次司令一伸手,小金就赶紧将枪从墙上摘下来,快速地递过去。而这次,小金没动,他说:“司令,去医院吧?要不我去叫军医!”马本斋一拍桌子,大声喊道:“胡闹,去什么医院?喊什么军医?不就是一个小疙瘩吗?谁还没长过小疙瘩?”这样喊着,他自己取了枪,噔噔噔跑到了院里,“走,咱们去找政委,通知大队以上的干部来司令部开会,我要亲自把这好消息传达到大队长这一层!”还没走出司令部的院门,马本斋就咕咚一下摔倒了,小金听到了他高大的身躯摔在地上的沉重声音,他出门一看,司令员已经昏迷过去了。他的疮口动了手术几天里,马本斋一直昏迷着,还发着高烧。他的疮口动了手术。马本斋后脖颈正对着嘴的那个疮,叫对口疮,中医又叫砍头疮。这虽然是一种毒性极大的疔毒,但如果及早治疗,还是可以治愈的。这个疮其实在攻打孙良城的八公桥战斗中009就已经发现了。可马本斋却一直没有当回事。一次又一次的激烈战斗,加上缺医少药,马本斋又要将药品用到伤病员身上,他顾不上这个小小的疮。他常笑着对同志们说:“我打了这么多次仗,有时候军服上都被子弹打成筛子眼,可敌人还是不能动我一根毫毛,放心吧,这小小的疙瘩奈何不了我!”马本斋一直不让小金告诉政委和同志们。他就一直忍着,有时候疼得难受了,他就让当地的土医生给抹点儿药膏。直到他最后昏迷的那一刻,他还在靠药膏止疼。可是这药膏耽误了马本斋的病。他的对口疮已经十分严重了。小金瞒不住了,赶紧报告给了张同钰政委。张政委和政治部刘世昌主任立即把他送到了卫生队,他这才接受李医生给他手术治疗。马本斋同意了,可李医生却为难了。由于战斗频繁,伤病员太多,医药消耗太大,回民支队的麻药已经用完一个星期了。敌人封锁得紧,现在还没有补充上。在支队卫生队的病床上,李医生轻轻地对马本斋说:“马司令,你的疮必须割掉,一刻也不能耽误了,但现在支队里已经没有麻药了,疼得厉害,你能挺住吗?”马本斋笑了:“三国时关云长刮骨疗毒,也没有麻醉药,可是人家一边开刀,一边下棋。我一个毛主席领导的八路军干部,难道还怕疼吗?哈,你放心大胆地开刀吧!”马本斋的坚强就这样传到了李医生身上,她果断地拿起010了手术刀。手术进行得很艰难,用了很长时间。手术过后,马本斋开始发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政委张同钰来到了马本斋的病房。他看着头部缠着绷带的马本斋,给他掖了掖被子,把李医生叫到了外屋,轻声问:“司令员的病到底严重不严重?”李医生叹口气,眼睛游移着,望了望政委,又望了望里屋的马本斋,最后下决心说:“张政委,马司令情况不大好。他的疮毒已经扩散到了脑髓和骨髓,并且已经转化为急性肺炎,现在高烧到四十度才昏迷的。他的病治晚了。如果转移到军区后方医院,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那延安,他是去不了了?我这就请示杨得志司令员,尽快将马司令转移到冀鲁豫边区后方医院,救马司令要紧。”张政委果断地说。咱们的祖国就叫中国马本斋醒了。他是在孩子们说话声中醒来的。他困难地睁开眼睛,眼皮像粘了糨糊一样。但他一睁开眼睛,就是清醒的。他看见了妻子孙淑芳和女儿国志、儿子国超,他吃力地说:“你……你们怎么来了?”孙淑芳红着眼睛说:“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吗?是张政委把我们接来的。本来我不想带两个孩子来,可是他们哭011着闹着非得来看爸爸,他们说好久没有看到爸爸了,我看不了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把他们都带来了。看来我带他们来,是来对了,你……”“我……我没什么。我这不是很好吗?”马本斋握住了妻子的手,“淑芳,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了,做我马本斋的女人不容易啊!”淑芳的泪忍不住了,哗哗流了下来,像子牙河的水怎么也止不住了:“不许说这个,在我的心里,你是丈夫,更是大英雄,一直是。这辈子能和你一起吃苦受累,淑芳愿意!你看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来,国志,国超,你们不是想爸爸了吗?来和爸爸说说话吧!”“爸爸,你头还疼吗?”国志懂事地凑上前去,小手轻轻地摸着马本斋的头。国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没说话,只是从头到脚不停地看着马本斋。“不疼了,早就不疼了,爸爸的头硬实着呢!”马本斋冲女儿笑着,“爸爸是八路军战士,是共产党员,这点儿疼不算什么!”“爸爸真坚强,”国志将小脸贴在了马本斋的头上,“爸爸,你的头好热。要是疼,你就用力攥攥我的手吧,攥着我的手就不疼了!”马本斋真的就攥住了女儿的手,他说:“国志真懂事,爸爸问你,你长大之后干什么呀?”“我长大了要当八路军医生,像李阿姨一样治好爸爸的012病,不让爸爸头疼!”“哈,真有志气!爸爸支持你,”马本斋说着,又把国超的手拉住,“国超,你说说,你长大后干什么啊?”“我也当八路军,”四岁的国超用稚嫩的声音说,“我不当医生,我要扛枪打鬼子,还要缴获鬼子的王八盒子!”“好样的!”马本斋摸着国超的小脑袋瓜,拍拍,“可等你长大了,日本鬼子早被我们打跑了!”“那我打谁哟!”“打一切侵略者,”马本斋喘着气说,“不过还要学文化、学知识啊!对了,国超,我上次教给你的那两个字,你还记得吗?”“爸爸教我的字多了,哪两个?”马本斋没有回答儿子,却对淑芳说:“扶我起来,将我那支笔拿来!”淑芳照办了。马本斋靠着床半躺半坐着,他的军棉衣滑落了半边,淑芳赶紧给他披好。马本斋在他的战斗札记上撕下一页空白纸,拧开他的黑色钢笔,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中国。“这两个字,我说的是这两个字。”马本斋的声音有了明显的强调。“会写了,早就会写了,”国超接过爸爸递过来的钢笔,伏在马本斋的腿上,咬着嘴唇,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中国”两个字。那两个字歪歪扭扭的,把纸都划破了。013“好,不错,”马本斋又叫女儿,“来,国志,你也来写写看,写了就记在心里了。”国志也写了,她比国超写得秀气漂亮。马本斋满意地指着这两个字说:“孩子们,记住,咱们的祖国就叫中国,你们长大以后,要有爱国的志向,要敢于超过小日本,超过外国,懂了吗?”国志、国超不停地点头。最后一个军礼杨得志司令来看望马本斋了。他还带来了冀鲁豫军区的指示:命马本斋去军区后方医院治疗。不能去延安了。不能去见毛主席了。马本斋放飞的心又回到了体内。病魔收回了他的心,也折断了他飞翔的翅膀。他只能在病床上想象毛主席的样子,想象着延安的样子。他其实是见过毛主席的,在一张《冀中导报》的头版上。他就顺着《冀中导报》的模糊印象想象着见到毛主席的情景。毛主席会握住我的手吗?一定会的。毛主席还会问我在冀中打鬼子的情况,我就说河间的鬼子、冀中的鬼子、冀鲁豫边区的鬼子快被我们打跑了,打垮了,我现在来保卫延安来了。毛主席还会让我去看宝塔山,去听延河的流水声,那延河比子牙河宽吗?延河水比子牙河水多吗?浪大吗?延安,革命的圣地,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可我马本斋去不了了,也许今014生今世与延安无缘了。马本斋恨不得变成大鹏鸟、变成飞机,飞到延安,飞到毛主席身边。但他知道,他的病已经很难治愈了,这次不能去延安,也许就是与领导和同志们永别了!他有些伤感,他对杨得志司令说:“杨司令,我还是要请求和同志们一起走,我马本斋和他们一起战斗了七年,我舍不得他们,我不愿意掉队啊!”这个刚强的汉子哽咽了。“如果身体真的不允许,杨司令,你见到毛主席,见到朱总司令,见到其他中央首长之后,一定要转达我对他们的问候和敬意,就说我马本斋人不能到延安,但永远是毛主席的战士,永远跟党走!”杨得志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头,安慰着说:“本斋同志,我一定会转达的,也希望你安心养病,好好治疗,尽快恢复健康,争取早日赶上部队,我们在延安等你。”这时候,在杨得志司令员身后,围了一圈的人。有张同钰政委,有政治部主任刘世昌,还有二大队长马凤舞,副大队长马庆功……马本斋环顾了一下大家,望着这些并肩战斗、出生入死的战友,一字一顿地说:“同志们,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同行了。你们一定要服从杨司令员的指挥,等我病好了,一定赶上部队。我们的回民支队能够去执行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延安的任务,这是我们回民支队的光荣,符合我们整个回回民族的愿望,也是我平生的一大愿望。可是,我现在不能同你们一起去了,多遗憾啊!你们见到毛主席,015也等于是我见到了,能够有……有这一天,是多么不……不容易啊!”大家齐声说:“马司令,我们在延安等你!”马本斋的眼睛搜寻着,搜寻着:“进坡,进坡呢?扶我起来!小金,去拿我的军装!”“我一直在你身后呢,二哥!”马本斋三弟、已经成为回民支队一大队长的马进坡赶紧转到马本斋前面,和警卫员小金将他扶起来,帮他脱掉病号服,穿上了八路军军装,庄严地戴好臂章。马本斋将腿挪到地上,双手按着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身躯站得笔直,像冀中平原上的一株白杨树,高大挺拔,伟岸魁梧。他将右手高高举起,向杨司令和同志们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那是他们见到马本斋的最后一个军礼!那个方向,也是延安的方向!不应让灯头这么大杨司令带领同志们走了。根据回民支队党委的意见,李医生、杨护士留下来和孙淑芳一起照顾马本斋。同时留下的还有一个连的战士,他们要护送马本斋去后方医院。马本斋在颠簸中醒来,他看着身前身后竟然有这么多的战士围着他,护送他。他命令担架停下,大声喊道:“去,叫你们连长,叫你们连长来!”016连长从护送队伍的前列来到了马本斋的担架前。马本斋说:“我马本斋只是一个病人,一个普通的病人,不要用这么多的人护送!你们立刻回去,去追赶部队,去延安,给我留下一个班就行了!”连长说:“马司令,这是张政委的指示!”马本斋说:“你追上张政委,就说是我马本斋让你归队的,就说我说的,到延安替我多杀几个敌人吧!”连长只得留下一个班,含泪敬礼,带着其余的人在刺骨的寒风中,踏雪追赶队伍去了。来到冀鲁豫后方医院,马本斋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他的病太重了。后方医院的医生会诊时发现,疮毒已经扩散到全身,毒性已归内。医书上说,毒性归内,十有九瘁……马本斋终日不醒,高烧不退。李医生和杨护士终日守护。孙淑芳的眼睛都哭肿了。夜深了。昏迷几天的马本斋醒来了。淑芳赶紧端过一碗水去。他喝了两口水,望着油灯,皱了皱眉。淑芳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马本斋嘴动了几动,想说话却没说出来。淑芳将耳朵凑上前去,听到了马本斋的喃喃细语:“淑芳啊,现在根据地灾荒这么重,群众非常苦……”淑芳说:“你也够苦的了,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马本斋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油这么贵,不应让灯头这么大。这是浪费啊!咱们是养病的,能替公家017节省……节省一分,边区人民的负担就减轻……一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淑芳搂住了本斋,红肿的眼睛里无声地沁出了泪水,她听话地拿起一根树枝,慢慢地将灯头拨小了。病房里暗了下来,马本斋又睡过去了。天快亮的时候,马本斋又醒了。是呼啸的北风搅动着大雪把他吵醒的。风从寒冷的大地上将雪花卷到窗户上,风和雪花敲打着窗户想钻进屋里,跑到马本斋的病床上,把他的身体拽起来。他突然觉得浑身上下不疼了,也有了点儿精神。他挣扎一下,也恢复了些体力。试着坐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他倚在床上,听了一会儿风声和风声中隐约掺杂的寒鸟的叫声。他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该写点儿什么了。他就在枕头底下摸出他还没有写完的战斗札记,就着微弱的油灯光,边回忆边写起来。写战斗札记的习惯已经保持多年了,只是由于病重,这一段时间写得有些断断续续。厚厚的札记,是他丰富的战斗经历和人生经历的总结,是他烽火岁月的见证,是他抗日足迹的梳理。随着他的笔,他的回忆,马本斋的整个人生又活了起来。018第?二?章大雁大雁一般齐马本斋的人生回到了1902年的河北献县东辛庄。东辛庄坐落于子牙河北岸的盐碱地上,是冀中平原一个较大的村子。这里的人们热情侠义、团结聚群,多年来围绕子牙河,环水而居。当子牙河平静流淌的时候,河水像一条玉带一样缠绕着五百多户人家,美丽安详。冀中平原上独特的黄土坯的农家小屋,星罗棋布,布满了河湾。屋前房后,椿树榆树点缀其间,枣树槐树蓬勃生长。尤其是子牙河十里长堤上,垂柳依依,风吹过来,枝条摆动,像走在河畔的农家少女扭动着柔软的身子,给子牙河增添了美丽的风景。调皮的顽童,为看风景,常常爬到屋顶上,向村人大声吆喝:“看,远方,有几只大雁飞过来了。大雁大雁一般齐,后头落下你小姨,打头的换换啵——”顽童手舞足蹈的倒影在清真寺前面的天然小湖里清晰可019辨,他们的吆喝声清脆悦耳,搅动得湖水泛起了水花。清真寺的阿訇被惊动了,他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大雁,大声地对屋顶上的顽童喊:“马本斋,该回家吃饭了,你赶紧下来,别摔着!”被唤作马本斋的顽童就听话地下来了,来到了天然小湖边。小湖把村庄又分为两部分,湖东是东辛庄,湖西是西辛庄。中间有一座木制的小桥连接。马本斋蹦跳着走过木桥,一直向东,再向南拐,走进了村东南边三间土坯房屋里。那就是马本斋的家了。马本斋出生在冬天,是1902年农历大年初三的早晨。那一年,冬天的子牙河很早就停止了欢唱和流淌。那一年,东辛庄冬天多雪,比子牙河畔的芦苇花还大的雪花在东辛庄飘了三天。子牙河冰冻三尺,东辛庄成了一个白皑皑的世界。雪花飘舞中,马本斋来到了这个世界。马本斋的父亲马永长从雪地里跑回家,听到了儿子洪亮的哭啼声,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花,就从外屋一下子冲到了里屋,不顾接生婆的劝阻,俯下身子就要抱儿子。妻子白文冠用微弱的声音说:“他爹,先歇歇吧,别让寒气惊了孩子。”马永长这才站起来,背过身去,搓着手哈着气说:“哈,我马永长连添贵子,连添贵子,这是好日子的兆头啊——”第二天,马永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清真寺,请阿訇给新生儿取了个经名——尤素夫·马本斋,字守清。马永长生来就是个乐天派。尽管生活贫穷,但他整天都笑呵呵的。家里种着几亩薄田,一大家子丰年时还能糊口,020等到子牙河发洪水或者干旱无水的时候,地里歉收,他只能到口外谋生。有时候炸油香卖,有时候放马,来赚钱贴补这个贫穷的家。马永长干活精心实诚,心眼好,到哪里都能结交下朋友。有一次从口外回来,急匆匆地往家赶,途经河间地面,却赶上大雨。那雨将回家的路都泡软了,软得像面条。马永长推着小推车,车上的包裹行李都淋湿了。他不想找避雨的地方,只想尽快回家见到爹娘。可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归路。那是个老人,外出回家时滑倒摔伤了,自己爬不起来,独自在雨中呻吟。马永长把老人抱上小推车,问清了老人的家庭住址,然后在泥泞中艰难地将老人送回了家。谁承想,这件小事却成就了马永长的婚事。被救的那位老人,为感恩马永长,把自己的孙女白文冠许配给了他。白文冠的爷爷住在直隶河间县城白狮子街,是位三代祖传的老中医。那次老人是去乡下行医,突遇大雨滑倒摔伤的。十九岁的白文冠就成了马永长的新嫁娘。白文冠嫁到马家,勤俭持家,为马永长生了三个儿子。老大马守朋,老二马本斋,老三马进坡。穷孩子头儿按白文冠自己的话说,甭小看俺,俺也是个识字的人。马永长常年出门在外,教育儿子的重任就落在了白文冠的肩上。白文冠的字其实是跟着她的五妹妹学的。白爷爷是个土021中医,但对英国传教士在河间开办的教会学校却很感兴趣。他常说:“女子读书,胜过男子汉大丈夫!”他就让儿子白景奎将五女儿送进了免费的教会学校。“小五儿”从学校回来,就给姐姐白文冠讲学校的新鲜事,还把自己从洋学堂学来的知识教给姐姐。就这样,白文冠成了识字的人。白文冠就把她识的字和懂得的道理传授给了孩子们。她教给孩子们写辛亥革命,写改朝换代,写耕者有其田……她给孩子们讲苏武牧羊、岳母刺字、木兰从军的故事。她常常抚摸着马本斋的背说:“孩子啊,咱背要直,心要正,要乐于助人,不要损人利己,人穷志不可短,你长大了要为咱穷人争口气呀!”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清帝退位。十岁的马本斋来到了穆斯林学堂上学。这学堂原本是“马、哈”两姓财主家办的私塾,以前收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如今,像马本斋这样的穷孩子交一吊钱的学费,就可以与有钱子弟平起平坐、一起读书了。学堂的教书先生名叫哈二,是个秀才,曾经在河间府当过师爷。后来失业,回到东辛庄教书。但是他仍然身穿长衫,后脑勺拖着辫子,老古董一样很滑稽地站在学堂门口迎接学生们的到来。见到白文冠和马本斋走到跟前,哈二两手作揖,说道:“连成婶子,你看看,日月换了新天,才有你送令郎本斋来学堂上学的日子,鄙人欢迎啊。”马永长的别名连成,连成婶子就成了白文冠的别名。这022时候,被叫作连成婶子的白文冠把马本斋的手亲自送到哈二先生的手里,行了个礼,说:“哈先生,你以后多费心了。”哈二摸了摸马本斋的头,说:“本斋这小葫芦脑瓜儿圆乎乎的,一看就聪明,能收到这样的学生实乃三生有幸,你放心吧。”素雅端正的白文冠将戴着白色头巾的头朝向儿子,说:“本斋啊,破皇池,废科举,兴民国,兴学堂了,你可要好好读书,给咱穷人争口气啊。”小本斋望着母亲,扯了扯哈二的长衫和辫子,望着天空点了点头。天空飞来一群大雁,飞过屋顶,那是马本斋常爬上去的地方。时光在马本斋仰望雁阵和琅琅书声里悄悄流逝,转眼马本斋在学堂读书已经三年了。三年来,他除了熟读哈二先生教授的《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等启蒙读物,还闲读了《水浒传》《三国演义》。他对水浒英雄、三国人物特别崇拜,梦想有一天能够横刀立马驰骋疆场,为国立功。他经常把水浒和三国中的故事讲给小伙伴们听,因此他的身边集聚了十几个穷人子弟,他们互相帮助,一起复习功课,一起舞舞拳脚啥的,还一起做做好事。村里的穷苦老人,谁家的水缸没水了,马本斋就和小伙伴给老人抬水;哪个小伙伴受到欺负了,马本斋就带人一起对抗那些仗势欺人的有钱子弟。023那时候,他成了“穷孩子头儿”。到外面的天空飞翔期中考试结束后,哈二先生突然找上门来。他揪着马本斋的耳朵,把他拽进院子里,大声嚷道:“连成婶子,本斋长出息了,我教不了了,给你送回来了。”听到哈二变了调儿的声音,白文冠和马永长从屋里跑出来,一起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哈二松开本斋,把长衫一抖,辫子一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你让他自己交代!”本斋快步走到母亲跟前,摸着耳朵狠狠地瞪着哈二,不说话。白文冠摸了摸儿子发红的耳朵,柔声说:“本斋,你说,你怎么惹老师生气了?”马本斋开口道:“先生让我们默写《增广贤文》,我们就默写了。”“你说什么?你再狡辩?你们默写的是《增广贤文》吗?《增广贤文》是圣书,你也敢改?”哈二厉声斥责马本斋,说完,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连成婶子,书上原文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贫穷自在,富贵多忧’。我收上来三十二个人的试卷,发现有二十一个人把‘贫穷自在,富贵多忧’改成了‘富贵自在,贫穷多忧’。我一查,合着是马024本斋撺掇同学改的。”马永长在一旁劝道:“哈先生,先不要动怒。我问问我儿为何要改。”马本斋回道:“爹,娘,我觉得原文不公道。圣书没有错,但是现在,我们村的穷人,吃不饱,穿不暖,一点都不‘自在’,所以贫穷是多忧的。”白文冠一下子就了解了儿子的悲悯之心,儿子这是在为穷人鸣不平呢!于是她攥住儿子的手,对哈二先生说:“哈先生,看来我儿这几年的书没有白念,他明辨了是非。我儿没错。我儿改得好。当初是我把本斋送到你手上的,现在,我替我儿声明一下:从今天起,本斋不去学堂读书了。哈先生请便吧——”哈先生被白文冠的一番话气得连吹胡子带瞪眼睛的,一甩袖子,走了。自此,马本斋告别了学堂。1919年,原本常发洪水的河间地面却遭遇了大旱,子牙河干得见了底儿。为了生存,十七岁的马本斋随父亲马永长外出做工,踏上了走西口的路,去谋求生计。在口外,他们炸过油条,给人放过马。“贩马贩马,四海为家”,这期间,他奔走于大草原和京、津、冀、鲁之间,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马本斋在生活的磨难中逐渐长大成人了。他要学天上的大雁,开始到外面的天空飞翔了。025第?三?章神枪手棚长1921年冬天,东北军张宗昌的军营里,一个高大威猛、嗓音洪亮、狠劲儿十足的新战士成了令人瞩目的人物。那个人就是马本斋。马本斋是跟着他的好朋友刘沛然一起来奉天投奔刘珍年的队伍的。刘沛然是刘珍年的侄子,那时候刘珍年在张宗昌的手下当师长。刘沛然是马本斋在内蒙古牧马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巡警。那一年,马本斋和父亲马永长给一个贩马的商人赶马,在内蒙古大草原去山东赶马的途中,几十匹马被土匪劫走了,父子俩紧追不放,最后马没追回来,父亲却被土匪打伤了。马本斋无奈之下求助于官府,巡警刘沛然对马本斋父子的遭遇很是同情,曾经组织人去寻找马匹,也没有结果。刘沛然先是派人把马永长送回献县老家,然后脱下黑色巡警服,带026着马本斋来到了军营。刘沛然因为有巡警的经验,一进军营就被叔叔刘珍年提拔为五连连副。马本斋被分到张进财手下当了一名新兵。马本斋穿着新军装去张进财连里报到。报到那天,马本斋看到张进财在用皮鞭抽打一个士兵。那个士兵满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周围围观的士兵没有一个上前劝阻。马本斋看不下去了,走上前说:“长官,您不能再抽他了,再抽他就没命了。”张进财把眼一瞪,停下手中的鞭子,说:“小子,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吗?逃兵!应该打死他。”马本斋继续说:“还要抽他多少鞭子,我替他挨了。”张进财不由得一怔,说道:“好呀,新来的是一个不怕死的。”话没落,鞭子就高高地向马本斋甩过来了。马本斋一声不吭地替那个士兵受罚。张进财数完鞭子数,骂骂咧咧地走了。众人一哄而散。马本斋强忍着疼痛,给受伤的士兵解开绳索,扶他去包扎上药,细心地照料他。原来张进财是张宗昌的心腹,与师长刘珍年面和心不和。听说马本斋调到他的连,以为是刘珍年派来监视他的,就想借惩罚逃兵给马本斋一个下马威,没想到马本斋却救了那个士兵。军营的生活是艰苦的,在军营里,马本斋和士兵和谐相处。他乐于助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勤奋用功,许多方面都有很大进步,唯独枪法是个弱项,总是受到张进财的刁027难。在一次枪法考核中,马本斋连发三枪,一枪未中。张进财见状哈哈大笑,踹了马本斋一脚,说:“你不是挺能的吗?这次怎么不出风头了?你瞧瞧你打到哪儿去了?你还有脸吃饭?吃鸭蛋吧!”马本斋怔在练靶场,把手中的枪攥得嘎巴嘎巴响。这时,他救助过的士兵于华龙走过来说:“本斋,所有神枪手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你来的时间短,枪法不好是正常的。不怕,我教你练!”在于华龙的指点帮助下,马本斋的枪法进步神速。一想到张进财丑恶的嘴脸,马本斋就逼迫自己更加刻苦地练习,别人玩乐时,他在练枪法;别人休息时,他还在练枪法。他把枪擦得油光闪亮,有空就琢磨射击要领。东北的冬天异常寒冷,他经常趴在地上一练就是几个小时。苦练了一段时间,他的枪法进步神速。那时候,白天他能打掉树上的一串串冰锥锥,晚上他能摸黑打掉朵朵灯花了。一次,军长张宗昌在刘珍年的陪同下来到张进财的连部检阅。一路上,张宗昌一个劲地夸张进财有才能,带兵带得好。站在士兵们面前,张宗昌问:“这么多士兵,有没有神枪手啊?”张进财小心翼翼地说:“他们都是新兵蛋子,没有枪法好的。”刘沛然站出来说:“报告军长,马本斋枪法好。”“我都没发现,你咋知道?”张进财瞪了刘沛然一眼,028喊道:“马本斋,出列!”马本斋上前几步,扛枪出列。刘沛然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钱儿朝空中抛去,说时迟那时快,大家盯着铜钱儿在空中抛出美丽弧线的时候,马本斋已经举枪射击,子弹出膛,电光火石一样飞向铜钱,从铜钱眼儿里穿了出去——“嗷——”“嗷——”士兵们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叫喊着马本斋的名字。马本斋敬了个军礼,又回到了队列中间。张宗昌看到这一切,对身后的刘珍年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珍年,给我个面子,我看这小子还行,以后给他弄个棚长、排长的干干,好好带带,没准哪会儿就派上用场了。”这年冬天,马本斋被提升为棚长(即班长)。不久,马本斋调到刘沛然所在的五连“二棚”,当棚长。东北讲武堂的穷人军官从当兵那天起,马本斋就发誓,要为实现“五族共和”而奋斗,拿枪杆子的就应当为国为民,就应该拯救百姓于水火。这年初秋,又到了为军营筹粮的时候,那时军营供养都是依靠当地的有钱财主,他们管这个叫“吃大户”。那次,五连长派马本斋带二棚的兵士去豹子沟“吃大户”。029在豹子沟,兵士们连哄带吓,从地主财主那里“要”到了两大车粮食,为避免节外生枝,他们紧急行军,想赶在天黑前押粮回军营。兵士们有在前面开道的,有在后面护送的,一行人马穿过村子时,惊动了村子的老百姓。老百姓看见士兵们走过来,却不躲避,而是眼巴巴地盯着大车上的粮食,盯得眼里都冒了火。马本斋甚至都看到了路边的几个面黄肌瘦的老人喉结在上下抖动,还有几个儿童追着大车狂喊:“粮食,粮食。”马本斋低下了头,他命令队伍快速离开村子。可在粮车就要走上大道的时候,马本斋却对兵士们低声命令:“回去。”他们给村里的老百姓卸下一车的粮食。回到军营,连长看到满满一大车的粮食,觉得二棚出去一趟就搞到一车粮食,任务完成得还不错,就在连里夸奖了马本斋。可是,不到一个星期,马本斋把另一车粮食分给老百姓的事就已经传开了,连长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为应付上面,笼络下面,在全连训斥了马本斋一通。雷声大雨点小,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马本斋知道,他那次分粮给穷苦百姓而没有被军法处置,多亏刘沛然在暗中帮忙。刘沛然把他叫到连部,小声地说:“好兄弟,你上次分粮给穷人做得对。只是今后要小心。这是部队,违反军纪可是要军法处置的。”马本斋梗着脖子说:“为啥军法处置?咱军队是干啥的?就是保护国家和老百姓的,俺把大户的粮食分给老百姓,没030错!”刘沛然笑了,他说:“对,正因为你正派,正义,有爱兵爱民之心,团部决定提升你为排长;我叔叔看你有胆有识,脑子灵活,觉得你可堪造就,决定推荐你去东北讲武堂深造。”马本斋兴奋地抱起刘沛然,转了几圈,大声地说:“刘大哥,真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马本斋的声音这时大得惊人,把连部的屋顶都震得嗡嗡作响。马本斋坐上了开往沈阳的火车。在火车上,他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祖国山河,他的心情是喜悦激动的,他对讲武堂充满了神往。他不由得想象着:讲武堂到底是什么样?是像哈二的私塾一样吗?是像保定军官学堂一样吗?他从刘沛然的口中听到过,袁世凯当皇帝那阵子,保定府有一个陆军行营军官学堂,蒋总司令就是在这个学堂毕业的,师长刘珍年也是从那个学堂毕业的。军官学堂是出大人物的地方,是出军事人才的地方,我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学点儿真本事,将来也成为一个大人物,为咱穷人争口气,为东辛庄争口气!报到以后,马本斋才知道,东北陆军讲武堂比黄埔军校还要早,是奉系军阀的军官学校,号称东北军的北大营。当年张学良初出茅庐,被张作霖送进了第一期炮兵科学习,现在是第三期了,人家张学良已经成为少帅,成为讲武堂的监督。如今,马本斋也穿上了笔挺的军官服,站在庄严气派的讲武堂前,瞩望着操场旗杆上那面象征“五族共和”的红黄蓝白黑的旗子,他的心飞到了遥远的家乡,他又看到了清真031寺上空的那群鸣叫飞过的大雁。“大雁大雁一般齐,后头落下你小姨,打头的换换啵——”他觉得他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第三期学员共有三百九十一人,马本斋被编入了第三期学员班。讲武堂的学员大都是权贵子弟和攀附权贵之人,像马本斋这样直接由保送而来、无家庭背景的寥寥无几,而来自农村、老实巴交、出身穷人的只有马本斋自己。在军校学习期间的日子是孤独的,那些权贵子弟瞧不上马本斋,马本斋也瞧不起他们。他默默地在心里说,咱们在训练场见,咱们以后在战场上见。每到星期天,那些权贵子弟都去串门、打牌、听戏、喝酒下馆子了,可马本斋却在操场的五色旗下认真研读《兵器学》《战术概则》《论带兵法》。在所有教材中,他尤其喜欢那本《火炮学》。他想:清政府的大门就是让外国列强的火炮轰开的,我们要是那时候也有这么大威力的火炮,一定能够阻挡住他们的侵略的。山本敬文赠军刀马本斋的刻苦学习和强化训练得到了山本敬文的青睐。讲武堂是参照日本士官学校的格局办的,教官也大部分是被张作霖聘请来的日本军官。第三期学员班的总教官是山本敬文,副教官是猪谷一雄。他们制定的训练是苛刻的,甚至是残酷的。那些权贵子弟懒散惯了,本来就是想来讲武堂032镀金的,哪里能够经受这样艰苦的训练呢?有两次训练,马本斋给山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次是战术演练。那是一个雨后的下午,山本突然集合学员,要求大家进行翻越障碍训练。在翻越障碍之前,训练场地要经过一个很大的泥坑。所有的士兵都绕道而行。轮到马本斋的时候,他来到泥坑前,毫不犹豫扑通一声伏下了高大的身躯,泥水被溅得很远,甚至溅到了山本和猪谷的身上。猪谷掏出了毛巾擦拭着泥水,山本一动不动,紧盯着马本斋。马本斋在泥水里匍匐前进,一步一步毫不含糊,泥水浸湿了、弄脏了他的崭新的军服。过了泥坑,他猛地站立起来,提枪向前面的障碍冲去。另一次是擒拿格斗训练。猪谷一雄是摔跤高手,在训练馆里,他把一组十几个学员统统摔倒了,他还把一只脚踩在最后一个学员的背上,好长时间不下来,大家听到了那个学员背上的骨头几乎断裂的声音。马本斋看到猪谷一雄嘴角上轻蔑的笑容,他一下子冲了上去,将猪谷拽了一个趔趄,然后说道:“猪谷教官,教我来训练吧!”。猪谷一雄嘴角翘了一下,又翘了一下,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再然后,他就迅即展开了攻势。只见他左腿上前,右腿迅速跟进,两拳砸向马本斋脑袋两侧;马本斋低头躲闪,然后又用左手迅速抓住猪谷来不及收回的右臂,用力拖住猪谷,右手变拳,朝猪谷腹部连砸几下;猪谷奋力反击,右脚踹向马本斋左腿,又使出砍肋袭胸、缠腕冲拳、上架探砍等033招数,但都被马本斋一一化解。猪谷这时已经气喘吁吁了,马本斋瞅准机会抱住猪谷右腿,向后一带,左腿向其下方猛踢,猪谷啪地摔倒了;但他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马本斋趁他没站稳,一个过肩摔把猪谷重新摔倒在地,然后死死把猪谷踩在脚下。冷眼观看这一切的山本教官轻轻地说道:“好了,到此为止吧。”然后问道,“马本斋,你功夫不错,你是哪里人?”“河间府献县人氏,离沧州不远。”马本斋回答道。“武术之乡来的?”山本和猪谷同时嘟囔道,然后对视了一下。不久就是毕业考试,马本斋凭着过硬的训练技术和熟练的军事理论获得了第一名,被提升为连长。毕业典礼后,山本把马本斋叫到教官室,说道:“本斋君,我关注你很久了,你是一个全面人才,现在有一个机会,我想推荐你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你可愿意?”马本斋清楚地知道:一直以来,日本人都在利用讲武堂进行奴化教育,培植亲日力量。他一直盼望着能够尽快毕业,早日回到部队,走上自己的理想之路,所以他坚决地拒绝了山本的邀请:“山本教官,谢谢了,学生家有老父老母,不能远游!”“哈哈哈,”山本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军刀,双手捧着递到了马本斋的面前,说:“本斋君,这是跟随我多年的一把军刀,送给你留作纪念吧。军刀作证,让我们师生永远亲善034下去吧,本斋君,后会有期。”马本斋接过军刀,微微鞠躬,也说了声“后会有期”,转身走出了教官室。他看到了一片明净的天空,从讲武堂一直伸向无限的辽远。上校团长1924年9月,马本斋回到部队,人事、局势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刘沛然因为言行激进,被定为有碍军心的嫌疑分子,早已被张宗昌秘密拘捕。适值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张宗昌败走大连,刘珍年转而支持国民革命军,脱离了张宗昌,成为胶东防御总指挥。马本斋被任命为担负后勤运输的“杠子营”营长。不久,马本斋的三弟马进坡从老家来到山东,跟随马本斋参加了革命。张宗昌一直计划着要夺回胶东,所以联络了散在各地的势力,差不多有四万人,而且还勾结上了日本人。找日本人做靠山,为他们出钱、出枪,就是想打败刘珍年,抢回自己的地盘。那时候,刘珍年虽然号称一个军,但还不到万人,实力悬殊。1929年,张宗昌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纠集四万余人在035胶东龙口登陆,刘珍年由于寡不敌众,不得不放弃烟台,退守牟平。张宗昌穷追猛打,一刻也不肯停息,率军完成了对牟平的合围。而马本斋一路出谋划策,暂时守住了牟平。这天,刘珍年找来马本斋商量对策,刘珍年对马本斋说:“守清,这几天你辛苦了,牟平能守下来,我给你记头功。张宗昌以为靠他那些乌合之众就能夺回胶东,那是痴人说梦。我们人虽少,但是顺应民心,只要你守住牟平,张宗昌围久必乱。”马本斋挺直腰板说:“师长放心,对张宗昌,我们一定会狠狠地打,让他永远爬不起来。”刘珍年继续说:“守清啊,我们要打起革命军的旗帜,让每个战士都戴上革命军的红领带,我们是革命军打军阀呀!”马本斋说:“我都准备好了,请放心。”刘珍年打着革命军的旗号,就是南京蒋介石的麾下。刘珍年和蒋介石是保定学校的同窗,这次被围,刘珍年向南京求救,以为必有救兵。可南京发回的消息却说:“珍年兄,顷闻噩讯,张宗昌重蹈胶东,破坏革命,本人痛恨不已,然,远水不能救近渴,坚信吾兄雄才大略,兵强将勇,定能将张部痛歼于牟平。”气得刘珍年好久也缓不过劲来。马本斋劝说道:“师长,姓蒋的不是好人,他巴不得我们和张宗昌两败俱伤,他好一口吞下胶东。”刘珍年着急地说:“张宗昌一直在围困我们,我们伤亡036很重,弹药也快没有了,城内人心浮动啊!”马本斋思考片刻,继续说:“师长,我有个想法。我们现在被困,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一个缺口,杀张宗昌一个措手不及,我们的胜算就很大了。”刘珍年想了想说:“话是这样说,可是怎样才能打开这个缺口呢?”马本斋解释道:“师长,张宗昌部驻守在东面的指挥官是你以前的年副官,而且一直对你十分敬重,我想今夜去会会他,看看他能不能倒戈。”刘珍年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嘱咐马本斋说:“好,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趁着天黑,马本斋偷偷地出城,混进了年副官的军营中,找到了年副官。年副官不解地问道:“守清,这两军阵前,你这是?”马本斋坐下说:“年兄,我不怕死,况且,与年兄的交情,你也不会杀我。咱们长话短说,刘师长让我带来歉意,你跟师长这么多年,关照不佳,让年兄你受委屈了。这是五万两银票,请收好。”马本斋这番话弄得年副官手足无措,急忙说:“这从何说起?”马本斋说:“刘师长知道,你跟从张宗昌也是一时受蒙蔽啊。论你和师长的交情,和兄弟们生里死里拼过的分儿上,你不会让兄弟们命丧牟平吧?这银票,实不相瞒,是城里的037兄弟们凑的,只想请年兄借个道。”马本斋将计划给年副官说后,年副官考虑了好一会儿,就答应了,并将银票退还给马本斋,说:“我早就看不惯张宗昌的军阀作风,要是能和你们一起将他扳倒,岂不快哉?这银票,就太见外了。”就这样,刘珍年的部队按计划行事,趁着夜色从城里倾巢出动,借用年副官的道,来到张宗昌指挥部的后面,将其包围,一顿痛打。听到枪响的张宗昌还未反应过来,大声吼道:“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军队?”张宗昌的亲信张进财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司令,不好了,刘珍年打着革命军的旗帜,喊着革命军的口号来了。司令,快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张宗昌这时也没了应对之策,只一个劲地喊:“撤,快撤,快撤。”就这样,刘珍年的军队乘胜追击,大获全胜,赶走了张宗昌,乱枪打死了张进财,稳稳地守住了胶东。而马本斋因为这次牟平之战,献策有功,也升职做了上校团长。刘珍年十分高兴,大摆庆功宴,犒劳士兵。蒋介石也派来特派员向刘珍年祝捷,并带来了委任状,正式任命刘珍年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21师师长兼胶东防御总指挥。038剿匪遇女侠刘珍年站稳胶东后,胶东出现了新气象,税赋也有所减免,老百姓的生活稍微好过了一点,城里也越来越热闹了。但是仍有一些地方匪情严重,扰得一方百姓不得安宁,于是刘珍年决心彻底剿匪。他把马本斋叫到了他的指挥部,对马本斋说:“守清啊,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过剿匪的事,我认真考虑过了,现在是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铲除匪患,咱们在胶东才能更得民心,脚跟才可以站得更稳。”马本斋高兴地说:“是啊,师长。老百姓也常说:坐山的土匪,走马的兵,兵干不过匪,匪不怕兵。我就是想和这些土匪比试比试,非把他们打怕了不可!”“所以嘛,我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听一听你的高见。”刘珍年边说边坐了下来。马本斋说:“师长,高见算不上,剿匪的事我已经考虑好多年了。凡物必有其固,这么多年,土匪们把胶东百姓搞得苦不堪言,细究其因,就是剿匪不力。”刘珍年感叹说:“说的是啊,谁愿为剿匪消耗自己的军力、财力?匪患轻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匪患重了,就象征性地剿一下,向上面骗点银两。”马本斋坐下来说:“现在的问题就是出在这儿,剿匪如039果不彻底,就会死灰复燃,其罪在张宗昌。他不是在剿匪,而是在养匪,他借剿匪又吃了很多老百姓的派捐。所以,我们这次剿匪,一定要彻底把胶东地面的土匪连根拔起。”刘珍年点点头说:“正合我意。那这件事,还是由你干,好歹我们现在是中央革命军了,你可要在这个地面上给我挣个好名声。”马本斋站起来,向刘珍年敬个礼说:“是,请师长放心。”就这样,马本斋带着自己的部队声势浩大地剿起匪来。他们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出名的柳林霸。这个柳林霸,先前和张宗昌勾结,官护着匪,匪连着官,搞得民不聊生。马本斋带领士兵是趁着天黑逼近柳林霸的匪寨的。之前,他做了大量的摸底调查工作。搞侦察,找内线,摸情况,定计划,一步步山上搜寻,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下落,并且迅速地包围了柳林霸的匪窝。马本斋发起了进攻。几声炮响,柳林霸从梦中惊醒,他连外衣都顾不上穿,就拿起床边的枪跑出去,正和来报信的人撞了个满怀。“柳爷,不好了,刘珍年的人打进来了,怎么办?”柳林霸吐了一口唾沫说:“他娘的,想办法冲出去,快。”说完,就往外窜去。这个柳林霸很狡猾,匪徒们在前面抵抗,他自己却悄悄地逃了。马本斋发现后,对他穷追不舍。没想到柳林霸狗急跳墙,040翻墙进了一个院子,将这户人家的老伯给劫持了。马本斋带着一群士兵冲进来,将柳林霸围住。柳林霸见状,用枪指着人质的头说:“马本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放我一条生路,要多少钱,开个价吧。”这时马本斋看到柳林霸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看样子像是这户人家的女儿。马本斋心中担心姑娘再受害,就对柳林霸说:“要想活命,你拿出五千两银票来!”柳林霸说:“五千太多,三千!”“三千不行,四千!”马本斋的讨价还价,给那姑娘赢得了时间。只见那姑娘一个箭步上前,端起手中的圆形笸箩快速罩在了柳林霸的头上。柳林霸一时失去了方向。说时迟那时快,马本斋迅速上前将柳林霸摁倒在地,下了他的枪。士兵们干净利落地绑走了柳林霸。姑娘扶起那老伯说:“爹,你没事吧?”老伯说:“淑芳,我没事,快谢谢这位长官!”被称作淑芳的姑娘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朵朵红晕,开口道:“长官,谢谢您救了我爹——”马本斋说:“哈,应该谢谢你啊,勇敢的女侠!”“老伯,还有这位女侠,我叫马本斋,国民革命军暂编第21师上校团长,我们正在大规模剿匪,你们住在这里不安全,还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一下吧。”马本斋又说。041老伯说:“兵荒马乱的,哪里也不安全啊。”马本斋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你们去沧州吧,那是我的老家,那里还太平些。”当下,淑芳与爹爹同意去沧州。马本斋就让马进坡派人将淑芳父女护送去了沧州献县老家。初战告捷之后,马本斋又乘胜剿灭了其他几股土匪。男儿空有凌云志剿匪结束后,蒋介石派来的特派员打着国民党代表的旗号,在21师上蹿下跳,搜捕共产党,一刻也不消停。刘珍年暗中调查得知,部队里确实有共产党。他虽然和共产党没什么交情,但他从被抓捕的刘沛然身上看出了共产党有热血,有能力,敢担当,非常佩服他们,敬佩他们,所以刘珍年连夜叫来马本斋,将暴露身份的七个共产党员全部秘密转移了。当然,刘珍年没有告诉马本斋这七个人的真实身份。特派员抓捕扑空以后,竟然致电蒋介石,诬告刘珍年有通共嫌疑。这一天,刘珍年把马本斋叫到师部,递给他一份密电,上面写着:“你部调防浙江,速来南京面洽。”马本斋看完电文,联想到近来接连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预感到这个21师未来的命运不妙:“师长,师长……”042他欲言又止。刘珍年拍着桌子嚷道:“本斋,我们这21师已经不是原来的21师了。这里混进了特务。那个特派员李恒华,他就是个特务头,这家伙密通南京,告我师有共产党,老蒋让他在我师剿共。我才叫你转移了那几个人的。他们都是年轻有为的军官啊。”马本斋听了刘珍年的话,气愤地说:“这世道好人难做,军阀混战,弄得国弱民穷,官匪一家,百姓苦不堪言。咱21师任用有为青年,给国家和老百姓办了点儿好事,他们还百般阻挠,千方百计想把这支部队整掉,在这里整还不算,还要调防到浙江去整。师长,这搞的是什么名堂啊?“师长,我马本斋追随你多年,就是觉得你讲的是正义,走的是正道,追求的是真理!可如今,他们插手21师,剿共剿共,我看是借剿共之名,要毁掉你和21师啊!”刘珍年点点头说:“守清,你分析得很对,我21师本来就不是老蒋的嫡系,他是在防着我啊!所以,这次调防浙江,我是不去的,南京面洽,我也不去。我知道去了不会有好结果的!”“师长,坚决不能去!”马本斋举着拳头说。但是,蒋介石很快又发来了命令电报,这回,将连同刘珍年在内的六七位将军调到江西去剿共。刘珍年这次见不单单是调自己,还有其余六七位,就放松了警惕,为了剖白自己,他这次决定执行命令。但是马本043斋看穿了蒋介石的调虎离山之计,劝说刘珍年也不要去江西,去了就失去了自己的地盘,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刘珍年不但不听,反而劝马本斋随行,他说:“守清,这次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不单单是针对21师来的,并且老蒋说,让我去一段时间就重回胶东。我想了,我刘珍年不会剿共的,只不过做个样子,捞点儿军饷,去个三五月就回来的!”“师长,你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胡说,咋叫去了就回不来了,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刘珍年行得正,走得直,加上有你这样的得力臂膀,我回来后还得建立一番功业呢!”马本斋一抱拳:“师长,我马本斋是断断不能随你去的,去了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请求你批准我解甲归田!”“胡说,”刘珍年横眉立目,“我刘珍年这些年看你是个英才,一直看护着你,重用你,倚仗你,你马本斋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准!”马本斋陷入了迷惘之中。他本来当初当兵是为了找到一个出路,可是现在的军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军队了,军队里早就充斥着小人特务,自己的路也是越来越艰难。他出了师部,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望着翻卷拍岸的海浪,望着盘旋飞翔的海鸥,他又想起了家乡天上的雁阵。他立在礁石上,大声吟道:044风云多变山河愁雁叫霜天又一秋。男儿空有凌云志,不尽沧浪付东流。吟完,马本斋突然发现自己多年追求的理想,在逐渐清晰的时候却远去了,破灭了,看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的眉头又打上了结。他觉得海浪已经卷走了他的身躯和灵魂。他健壮的身躯轻得像一片浮萍,随浪淹没。就在刘珍年的军队前往江西的时候,马本斋悄悄脱下军服,换上回民的礼拜帽和便装,与三弟马进坡悄悄地离开了军营。他们纵马加鞭,朝着河间府献县老家——东辛庄的方向绝尘而去。045第?四?章回到老家马本斋回老家来了——马团长回东辛庄了——这消息像秋天绽放的芦花一样,随风飞遍了子牙河两岸,沿着子牙河水漂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段日子里,老河间府、献县地面、东辛庄都弥漫在马本斋的传说里。有的说,马本斋在烟台当了团长,因为请求去东北打日本,被不抗日的老蒋革了职,回家娶媳妇抱孩子来了。有的说,马本斋抗上,看不惯团里的一营长抽白面儿、奸淫妇女,没经过师长、旅长,就把这营长拉出去崩了。营长是旅长的小舅子,想以开会为名逮捕马本斋,马本斋听到信儿,带上十几个警卫,拽上一挺轻机枪,骑着马一溜烟跑了。有的说,马本斋像梁山好汉一样,杀富济贫,剿匪安民,胶东百姓送给他了万民伞,千里送他来老家请父母大人去胶046东享清福去了。还有的说,马本斋当了团长,发了洋财,娶回来几房姨太太,银元金砖带回来一车厢。这些传说,让马本斋成了一个传奇人物。但在东辛庄,人们看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马本斋,就是和兄弟马进坡弃官不做,回归故里的马本斋。他仍然保持着回民的装束打扮,仍然和父母一起下地干活,仍然和街坊邻居和睦相处,仍然去子牙河里捉鱼洗澡,仍然没事了就去仰望清真寺的塔尖,看天空的大雁飞来飞去。倒是马进坡和来看望他们的乡亲们聊得火热,他聊他们军营的生活,聊马本斋如何枪打铜钱眼儿,如何脚踏猪谷一雄,如何生擒土匪柳林霸,如何吃大户分粮给穷苦的百姓,将马庆功、铜小山等一帮小年轻听得五迷三道的。每逢这时候,马本斋就镇着脸对三弟说:“进坡,别瞎吹了,快帮着王英带孩子去吧,国凤又哭了!”王英是进坡的媳妇,国凤是进坡的女儿。在去当兵之前,进坡就娶妻生女了。这时候,进坡就吐一下舌头,不言语了。哈二先生在马永标的搀扶下来看马本斋了,这时候老态龙钟的哈二,辫子早就剪掉,头发也没剩下多少,说话都有点儿漏风了。马本斋连忙迎上去,扶住了哈二先生。哈二先生颤巍巍地说:“本斋啊,你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我就看着你有大富大贵之相,果然如我所料,平步青云当上了团长。团长团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这个是黄金万两。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在军中当皇上,干吗还回这到处是盐碱047地的东辛庄来受罪呢?”马本斋给老先生拿过来一个蒲团,给马永标拿过来一个木墩儿:“哈先生,永标叔,你们坐。”他就站着,高高地站在院子里,坐着的两人仰望着他,听他说:“哈先生,在你学堂的时候,你不是说君子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你还说,君子固穷。我马本斋视天下穷苦百姓为兄弟伯叔,愿意忧其所忧,乐其所乐,愿意与大家有福同享,有罪同受啊!”马永标立起来,拍着巴掌说:“本斋说得好,不白在外面闯荡十多年,出息了,也明事理了,哈先生!”哈二也想站起来,可他努力了几下,都没成功,只能双手拍着地说:“这是自毁前程,自毁前程啊,本斋!”马本斋蹲下身子,笑着对哈二说:“哈先生,我不这样认为,人应忍受穷困、患难,要不顺从私欲,要克服贪吝。还要信道而行善,遇到既不信道又不行善的人,不足与谋啊,哈先生,标叔——”马本斋这样说着,就想起了他刚刚离开的21师。刘沛然和那七个他秘密送走的人,是信道而行善的,但没有机会与之相谋了;老蒋是既不信道又不行善的,当然不足与谋。而刘珍年呢?是信道还是不信?是行善还是不行?唉,一两句是说不清他的。但他对我马本斋是有知遇之恩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命运如何了?想到刘珍年,马本斋这时不禁生出了一丝伤感。048此时的马本斋绝不会想到,刘珍年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刘部被调往江西途中,一步兵营哗变,尽管刘珍年平息了哗变,将部队召回。但仍然没有逃过蒋介石的算计。蒋介石指使亲信控制了21师,并软禁了刘珍年。后来,以“纵兵殃民”等罪名,将刘珍年枪杀于南昌东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