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家评传》简明读本石涛丁家桐著南京大学出版社书图书在版编目（犆犐犘）数据石涛／丁家桐著．—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２０１５．１０（《中国思想家评传》简明读本）ＩＳＢＮ９７８７３０５１５９０３９Ⅰ．①石…Ⅱ．①丁…Ⅲ．①石涛（１６４１～１７１８）评传Ⅳ．①Ｋ８２５．７２中国版本图书馆ＣＩＰ数据核字（２０１５）第２２４８３６号出版发行南京大学出版社社址南京市汉口路２２号邮编２１００９３出版人金鑫荣丛书名《中国思想家评传》简明读本书名石涛著者丁家桐责任编辑吴愚胡豪编辑热线０２５８３５９４０７１照排南京紫藤制版印务中心印刷南京新洲印刷有限公司开本７８７×１０９２１／３２印张５．６２５字数７６千版次２０１５年１０月第１版２０１５年１０月第１次印刷ＩＳＢＮ９７８７３０５１５９０３９定价１５．００元网址：ｈｔｔｐ：／／ｗｗｗ．ｎｊｕｐｃｏ．ｃｏｍ官方微博：ｈｔｔｐ：／／ｗｅｉｂｏ．ｃｏｍ／ｎｊｕｐｃｏ官方微信：ｎｊｕｐｒｅｓｓ销售咨询热线：（０２５）８３５９４７５６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凡购买南大版图书，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所购图书销售部门联系调换《中国思想家评传》简明读本编委会主任：张异宾副主任：周宪编委（按姓氏笔画排序）：王明生左健吕浩雪张异宾周宪周群金鑫荣胡豪夏维中徐兴无蒋广学程爱民!"#一、几方印章透身世／１靖江后人／４赞之十世孙／４若极与阿长／６清湘遗人／７原济石涛／８善果月之子天童?之孙原济之章／１４二、黄山是我友／２０寂寞广教寺／２０神秘的保护人／２３我是黄山友／２６新安画派的知音／２９１4I三、七年长干寺／３３JU石BP一枝阁七吟／涛３３惆怅绘古都／３６金陵文化圈／３９康熙召见／４１四、北上帝王州／４４滞留广陵三年／４４作客白燕楼／５３公卿门下客／５６拜谒十三陵／５８五、归老扬州／６１归舟图／６１卖画／６５自称大涤子／６７诗画广陵城／６９六、大涤草堂／７４石涛之“家”／７４与朱耷的友谊／７６绘图咏史／７９２目录人间孤本／８０七、石涛的绘画／８４山水画／８４花鸟画／９２人物画／９８八、与徽商的交谊／１０４与吴府的交谊／１０４与许府的交谊／１１６与汪府的交谊／１１７与江府的交谊／１１９与闵府的交谊／１２１与程府的交谊／１２２与郑府的交谊／１２５与洪府的交谊／１２７与黄府的交谊／１２８九、《苦瓜和尚画语录》／１３２十、终年／１４５四方行／１４５最后岁月／１４９３4I悼亡之歌／１５０JU石BP石涛扬州遗踪／涛１５２十一、身后之评／１５５人品之评／１５５艺术之评／１５７延伸阅读书目／１６７４总序古代中国不仅是人类的文明摇篮之一，也是人类的精神摇篮之一。按照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ＫａｒｌＪａｓｐｅｒｓ，１８８３—１９６９）的观点，在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印度和中国文明出现之后，从公元前８００年到公元前２００年之间，以公元前５００年为中心，世界上又相继出现了一系列的文明，可以称之为轴心时代（ＡｘｉａｌＡｇｅ）。这些文明中出现了一些大思想家，对人类和世界的一些根本性问题提出了思考，提出了解脱或超越的目标与途径。中国的孔子、老子、墨子、庄子等思想家，印度的《奥义书》和释迦牟尼佛，希腊的诗人荷马、悲剧家修昔底德、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柏拉图、阿基米德，巴勒斯坦的先知等等，几乎是同时在中国、印度和西方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出现。他们创立了人们至今赖以为精神基础的思想范式或世界宗教，他们仍然与我们生活在一起。１4I如果以中国五千年文明的历史为坐标，再用雅斯贝JU石BP尔斯的观点来衡量，那么生活在公元前年至前涛５５１４７９年间的孔子恰恰是中国文明进入轴心时代的代表人物，他处在中间点和转折点上：中国文明出现到孔子，孔子到我们现今的时代，前后各２５００年左右。孔子以前，中国有思想但没有思想家；孔子以后，中国古代思想家层出不穷，为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人类留下了丰富的思想遗产。而孔子开创的“温故知新”、“信而好古”的思想原则，影响了中国的阐释传统，即尊重古人的思想遗产，不断地理解、发展古人的思想，从中获得思考和应对宇宙、社会、人生问题的资源，这也是我们今天为读者奉献这套《中国思想家评传》简明读本的缘由。纵观悠久的中国古代思想史，中国思想家们贡献出的成果具有极高的造诣与价值，在世界思想史上独树一帜，很多思想对于当代中国乃至世界而言，可谓历久弥新，极具生命力。百家争鸣的先秦诸子、博大宏深的汉唐经学、简易幽远的魏晋玄学、尽心知性的宋明理学是思想学术的奇葩；佛教的色空禅悦、道教的神仙修养是宗教信仰的沃土；其他如经世济民的政治、经济理想，巧夺天工２总序的科技、工艺之道，风雅传神、丹青不老的文学艺术……都蕴蓄着丰富的思想。中国的思想一方面激烈辩论，水火不容，一方面百虑一致，殊途同归；一方面开宗立派，门户林立，一方面互相启发，入室操戈。儒、释、道三教可以论衡而融合，九流十家可以并行而不悖。总之，中国的思想成就丰富多彩，贯穿着天人合一、知行合一、刚健中和等精神传统，在继承、阐释中变化演进，一代有一代之胜，表现出综合创新的特色。不过，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并没有思想家、思想者、哲学家之类的称呼和概念，只有圣人、贤人、哲人、智者、诸子、大师等等。这些词汇恰恰概括出中国古代思想家的特征：他们的社会身份往往是教师或学者，他们的思想往往追求道德与智慧。当然，从更广泛的范围看，中国古代的政治、军事、经济、法律、工艺、科技、文学、艺术、宗教等诸多文明领域内皆有贡献巨大、自成一家或集大成的杰出人物，他们的言论、著作或被后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构成了中国古代思想的重要内容。早在孔子之前，中国人就以“三不朽”作为追求超越的途径，即“立功”、“立德”、“立言”，也就是说，为人类社会立下的大功、个人道德修养的成就和思想、智慧、３4I学说等都是不朽的历史遗泽。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思想JU石BP家的内涵大大地超出了我们现代人习惯认为的职业思想涛家、哲学家或宗教先知，我们在撰写《中国思想家评传》简明读本时，也本着这样的标准选择传主。众所周知，由南京大学已故名誉校长匡亚明教授主编、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是中国２０世纪以来最为宏大的中国思想家研究工程。在这套简明读本系列编撰和出版之际，首先要对这２００部《评传丛书》工作表达深深的敬意。站在这位巨人的肩上，简明读本不仅具有深厚的学术基础，而且一定会呈现出新的风貌。这种新的风貌就是深入浅出和引人入胜：精炼的选择，简明的评述，生动的故事与智慧……在倡导中国文化“走出去”和多元文化共存的今天，本读本通过介绍古代中国的思想家，向每一位愿意了解中国思想的读者提出一个又一个我们和古人共同面临的问题，引导大家与中国古代思想家展开心灵的对话。编委会２００８年９月４!"#$%&'()石涛（１６４２—１７０７），原名朱若极，明藩靖江王后，赞之十世孙。他出生不久明亡，在逃亡中无奈为僧，法名元济（原济），字石涛。在书画创作中，石涛自号苦瓜和尚、大涤子、清湘陈人等。他早年辗转于湘楚、皖南、金陵、北京等地，晚岁定居扬州。其绘画主张“搜尽奇峰打草稿”、“笔墨当随时代”、“法自我立”，反泥古之风，对近现代写意画派的形成及扬州八怪影响深远。齐白石评其为“下笔谁教泣鬼神，二千余载只斯僧”。石涛一生经历了６６年。在这６６年中，有５０年左右，他的身份是一位和尚。可以论定的是，他在２５岁以后的行迹是可以稽考的，有朋友的证言，有地方史料的记述，有他的传世书画为证。至于他的家世、童年及少年时代１书4IJU石BP涛石涛画像（自《中国历代书画家集》）的情形，和尚早年对此始终保持沉默。他浪迹四方，他人也无从查考。这种情形和他和尚的身份有关，和时代有关，更和石涛这样一个自号为“苦瓜和尚”的人的不幸身世有关。遁入空门的人往往不愿意如实地述及过去。家庭情况如何？出家缘由是什么？未来设想怎样？石涛的回答很玄妙：“我自云山来，还向云山去。”云山为何处？往往使人摸不着头脑。石涛的前半生正是这样：“闲写湘中花，往事口不言。”他不说过去，问话的人性子急，连连追２一、几方印章透身世问，和尚只是笑笑：“西来君莫问，托迹住人寰。”回答像谜一样，回答了你，也等于没有回答你。一般人认为这是僧人的悟性，出家人尘缘已了，只有了解石涛的人才明白：这不是粤西和尚超脱，而是他有苦难言。石涛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讳言过去，其中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生存受到严重的威胁。清人入主中原，各地抗清义军纷纷奉朱明宗室人员为领袖，号召四方，清人铁骑所至，到处搜捕追杀宗室人员属自然之势。当日朱姓宗室纷纷改名易姓混迹民间，以求生存。石涛无奈做了和尚，“西来君莫问”、“往事口不言”便容易理解了。到了石涛的后半生，进入康熙年代，天下大定，政策方面有所调整，“令明宗室改易姓名隐逸者，皆复旧原籍”。于是，若干隐姓埋名的末路王孙们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地渐渐吐露真情。由于早期的隐晦，由于别人的猜测，又由于别人对石涛的自述将信将疑，因此３００年内对石涛的身世有许多误解。在诸多论证中，应当说，石涛的自述是可信的。一个业已名满天下的画僧，自述系亡明的末路王孙，不足以增加他的荣耀，人们没有理由怀疑其真实性。现在，我们就以石涛所用的几方印章，并加以推敲，来探３4I明他的身世梗概。JU石BP涛靖江后人印章系白文，方形。石涛自述为明代靖江王后裔。明代第一代靖江王朱守谦乃朱元璋侄孙，受封藩邸在粤西桂林。今日广西桂林尚存靖江王府旧址与靖江王陵，两地均属旅游名区。朱元璋封非亲生后裔为王是一个例外，关键在于朱守谦的父亲和他本人自幼受到朱元璋与马氏的抚养，如同己出。在靖江世系中，靖江王是旁系，从皇族的观念看，地位要低于直系诸王一等。所以，１６４５年南京为清军攻克后，靖江王朱亨嘉不经族议便“自称监国”，宣布自己是朱明皇族抗清的领袖，自封为朱明皇族继承人。这样，不待清军讨伐，朱姓同族及其拥戴者便欲置“僭越者”于死地了。“靖江后人”印，表示这位孤苦无依的画僧其实是当年的金枝玉叶。赞之十世孙“赞之十世孙阿长”印章，朱文，长方形。“赞”，为靖江王第二代朱赞仪。从朱赞仪开始，规范后代取名规则，４一、几方印章透身世石涛身世信息印确定２０字的世系，这２０个字分别是：“赞佐相规约，经邦任履亨；若依纯一行，远得袭芳名。”不同的排行，区别不同的辈份。宗室男子姬妾众多，子孙繁衍，需为后辈指定命名秩序，以避免后人乱了辈份。朱亨嘉属“赞之九世孙”，属“亨”字辈，石涛为“十世孙”，属“若”字辈。其实，５4I石涛可以镌“亨嘉之子”，明白而直接。但是，当时朱亨嘉JU石BP属于朱明皇族中怀有不轨之心的“罪臣”，其罪当诛，至少涛在亡明旧臣中持这样的看法。说近不如说远，“赞之十世孙”表示石涛属于皇族一脉，是地地道道的王族正宗。若极与阿长“若极”章，方形，白文。“阿长”章，方形，朱文，有边框。“若极”为石涛早年之名，在晚年画作中，石涛有时署“极”。他属靖江王世系中的“若”字辈，全名为“朱若极”。“阿长”印，系乳名印。“长”可以理解为身材颀长高大，但仔细分析传世自绘图像可见其身材一般，且诗文中从无身高记述。另一种解释便是长子，俗称老大。此说近于情理。乳名习惯从贱从俗，阿大、阿二、阿三，民间常见。石涛的生年，李駘说是“出腋知君岁在壬”，“在壬”，即在崇祯十五年（１６４２）之壬午年，又说国变之年，石涛“生始二岁”。李駘所述与石涛即将６０岁之《庚辰除夜诗》所述年龄相合，此说目前为多数研究者所接受。６一、几方印章透身世清湘遗人“清湘遗人”印章为长方形，白文。若极为朱亨嘉之子，但他出生的地点不在桂林，而在桂林周边的清湘，即全州。他还有一方自述印：“湘源谷口人”，长方形，朱文，这就说得更具体了。靖江王统治一方，城市中心的王宫以及周边的行宫别院甚多。国变时，小王子“为内官负出”，“生始二岁”。两岁的孩子不可能留下什么记忆，李駘所录的根据是石涛自述，石涛自述也只能是据师兄喝涛（也可能便是那位“内官”）的叙述。这样，从金石中可以约略了解这位粤西画僧的身世轮廓了。只是这种了解追根溯源，均源于石涛的夫子自道，缺少丰富的史证。于是，便有种种不同的说法。明清之交天下大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时代。石涛虎口余生，自强自立，应当获得后人的尊重，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诚实。再说，艺术巨匠不同于重大历史事件中的关键人物，理解他的主要渠道是他的作品，而不是他早年的这些生活情节。７4IJU石BP原济石涛涛“原济石涛”章，一石两印。上为“原济”，白文；下为“石涛”，朱文。清后期以至民国初年，辗转相传，称石涛为“道济”，若干重要辞书均载。检阅石涛诗文书画署名，僧名为原济，或谐音称“元济”，字石涛。石涛书画曾署“石道人济”，后人误称“道济”。近年来，画史论者对此认识趋于统一。原济是法名，“济”与“济山”有关，石涛又一方印为“济山僧”。济山在湘桂交界处的全州，属于石涛削发为僧的寺庙所在地。离乱之世，由靖江王府仆臣抱出的幼童，即末路王孙，日后遁入空门的情形，这里需要多说几句。公元１６４５年，南明朝廷所在的南京城破后，靖江王朱亨嘉举旗抗清，自称“监国”，引起朱姓皇族的讨伐，以兴讨僭越、逆谋罪兴师，王爷终被擒获。此时，忠贞的“内官”背负着襁褓中的小王子逃出宫墙，逃跑的路线不是向南，而是向北。至于逃跑的途中情形，石涛日后有一段回忆：８一、几方印章透身世潇洒洞庭几千里，浩渺到处通仙津。不辞双屐踏云断，直泛一叶将龙驯。（《生平行》）这是一种浪漫的说法，把主仆二人亡命天涯，在洞庭周边深泽野谷中的东藏西躲，说成是天上人间的神仙之旅。对这一段逃亡经历较为翔实的记载，来自石涛晚年友人李駘的记述：宫中仆臣负出，逃至武昌……从武昌道荆门，过洞庭，经长沙，至衡阳而返。这就是说，顺治初年的靖江王幼子，由忠仆保护，如丧家之犬，流浪在湘楚之间。顺治初年，桂林南北都还是明军的天下，但奉命讨伐靖江王的军事力量却云集东南。“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当年建都于福州的隆武王朝视靖江王为叛逆，奉旨平叛的钦使，一个是驻于梧州的巡抚瞿式耜，一个是管辖两广诸地的总督丁魁楚。丧家之犬如果南逃，无异于自投罗网。至于荆楚守将何腾蛟，名义上９4I忠于隆武王朝，但在宗室矛盾方面别有见解，在他的势力JU石BP范围内便于藏身。何腾蛟誓死抗清，直至顺治七年涛（１６５０），他被执殉难。荆楚易帜，成了清人的天下。这一年，石涛９岁，“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至迟在此时，隐姓埋名的小王子和他的忠仆，变成了小和尚和大和尚。童年时代的小王子成为小和尚是没有疑问的，至于具体年代，或云四五岁间，或云八九岁间，均属推测之辞，都没有准确的史证。后来的石涛，不止一次画过《幼僧读骚图》。绘一大泽，岸边高山峻岭，老树森森，渺无人迹，气象荒寒。中流有一小舟，顺流而下，船头坐一幼僧，潜心读书。读的是什么书呢？其中一幅如此题句：落木寒生秋气高，荡波小艇读离骚。夜深还向山中去，孤鹤辽天松响涛。读的是《离骚》，读屈子之辞，怀亡国之痛。图中的这个小和尚又是谁呢？在又一幅画中，石涛自跋谓画的是明初的叶希贤。明初，宗室之间争夺皇位，燕王朱棣兵伐１０一、几方印章透身世南京，夺建文帝位。建文帝不知所终，御史叶希贤不肯阿附新朝，落发做了和尚。有传说，叶希贤舟中读《离骚》，读完一页，即投一页于水，投一页，哭一次，书页投完了，叶乃返。石涛说，他画的是历史人物。但明眼人会说，这是障眼法，叶御史当年落发时已非幼童，《幼僧读骚图》里的小和尚，其实是石涛的少年自画像。国破家亡之痛，宗室相残之痛，使得年幼的小和尚寝食难安，深秋寒夜，放舟中流，石涛这是借屈子之辞，放歌高吟，释放胸中的悲愤石涛此吾前身也之情罢了。童年及少年时代的王子朱若极变成了剃光头颅的小和尚石涛，读经礼佛之外，值得一提的便是他的从艺之路。１１4I石涛的人生轨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家喝兄”JU石BP为他设计的。小王子终于生存于人间，总算是大幸，但小涛王子今后如何发展呢？抗清复国吗？即便复国，靖江王一系也属于叛逆，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习武练功吗？小王子颠沛流离，缺少调养，体质不佳，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科考入仕吗？宗室中人想到这一点便是罪过，这条路是万万走不得的。从商牟利吗？落地的凤凰还是凤凰，这条路是不屑走的。那么，就做潜心佛学的大德高僧吧。坦率地说，做和尚只是求生，并非真的心如止水，这条路也是走不到头的。那么，剩下来的只有一条适合没落王孙之路：从艺。石涛日后成为艺术巨匠，论者多认为他是天才。天赋是重要的，但就石涛而言，笔者以为，更重要的因素是环境的逼迫。朱明皇族统治华夏近３００年，子孙繁衍，千千万万，其中就没有若干天才吗？天才而终于成为艺术巨匠者，为什么只有石涛与八大山人？小和尚１０岁时，“临古法帖”，而且“学画山水人物及花卉翎毛”，进入艺术之门。其童年习作已出手不凡，“楚人往往称之”。应当说，这是喝涛悉心引导的结果，也是童年石涛奋发努力的１２一、几方印章透身世结果。小和尚１４岁画兰花颇有影响，他在５６岁时曾题句：“十四写兰五十六，至今与尔争鱼目。”又曾在一幅扇面上画松林独坐人像，题句为“夜梦文殊台上，白云涌出青莲。晓向笔头忙写，恍如乙未初年”。乙未年，即顺治十二年（１６５５），石涛１４岁。此时他还是一名小和尚，但董其昌石刻像他业已为人生定向了。小和尚１６岁时曾在武昌黄鹤楼作画，有史料可查。同年，又在“西湖之冷泉”作画册。此画册今传世，尚待考订。到了２０岁，应当算是青年和尚了，石涛在南京天龙古院，作山水轴。他在南京滞留至第二年，于天隆寺，于大报恩寺之一枝阁，作有多幅书画。这些书画流传至今，是真是伪，尚待考辨。石涛同时代人记述和尚早年艺术经历，有１３4I一句话不可不予以注意，这句话便是小和尚对于董其昌JU石BP“心不甚喜”。涛石涛自幼不喜欢董其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董其昌一味师古。董其昌一再强调作画“必有门庭”，作品的特点在于“以淡见真，以简入妙”，重在神理意趣。董其昌的书画为清廷多位帝王所欣赏与崇拜，属于明末清初的主流画派。石涛的艺术主张别有见解，他主张以自然为师，在艺理与技法方面，均与董其昌有很大区别。１０岁左右的孩子在艺术见解方面业已与董其昌分道扬镳，这可能是石涛在画艺大成的晚年回顾过去的一种归纳性说法，不可过于较真。至于分析石涛“不喜”董其昌，是由于政治态度方面和人品方面的原因，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说得远了一点。善果月之子天童?之孙原济之章印章为方形，上镌１４字：“善果月之子天童?之孙原济之章”。此章刻于康熙初年。大约在康熙二年（１６６４）至四年（１６６６）间，石涛与喝涛终于在松江昆山的泗州塔院拜高僧旅庵本月为师，成１４一、几方印章透身世为临济宗三十六代传人，成为受到法律保护的名单在册的禅宗僧人。这方印章反映了这一阶段的历史，反映了少年流浪僧终于获得安定生活的欣喜之情。关于他的师父，石涛曾经有这样几句描写：五湖鸥近翩情亲，三泖峰高映灵鹫。中有至人证道要，帝廷归来领岩窦。石涛拜师的庙宇在九峰三泖之间，九峰三泖是松江西北境的风景佳地，九座山峰中有一峰传说古代产玉，形如覆盆，称“婉娈昆冈”，亦称小昆山。寺庙住持是一位名气很大的和尚，佛名旅庵，字本月，临济宗三十五代传人，极有文化修养，能画，亦能诗。顺治十六年（１６５９）九月，旅庵接受顺治皇帝之邀，随师入京说法。不久僧师还山，旅庵则奉皇命入宣武门外之善果寺开堂弘法。据《旅庵本月奏对录》，他于顺治十七年（１６６０）七月初十奉旨，十一日在万善殿谢恩，乘御赐马出西华门，改乘肩舆至善果寺，迎送僧俗达万人。八月，董贵妃殁，旅庵又奉命率徒于二十四日在景山追荐亡灵。顺治驾崩后，旅庵回到松１５4I江，带回了顺治为寺院御赐的对联及横额。横额为“乐天JU石BP知命”。第一副对联是：“一池荷叶衣无尽；数亩松花全有涛余。”第二副对联是：“天上无双月；人间只一僧。”被皇帝称为“人间只一僧”的和尚，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佛门权贵了。终于找到了保护伞，流浪多年的两个野和尚可以喘一口气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野和尚，而是正宗和尚，石涛刻了这样一方章钤于书画之页：“善果月之子天童?之孙原济之章”。善果与天童是两个寺庙的名称，“月”指“本月”，他是北京善果寺说法人旅庵本月的正宗传人。还要说一说“?”，即临济宗三十四代传人木陈道?。道?是广东茶阳（今大埔）人，早年弃科举入空门，属江南高僧。顺治帝痴迷佛法，尽管四方降伏，广有天下，但经常坐卧不宁，不能入睡，心理需要调适。经僧人引荐，顺治御书请“木陈师兄”入京说法，对坐谈禅。道?是一位很有文化教养又很懂得政治的和尚，与皇帝周旋多日，应对得体，深得宠信。道?是个聪明人，对帝王别有所求，不久荐弟子本月代替自己说法，南下归山。“天童?之１６一、几方印章透身世孙”，自然是一柄更能遮风挡雨的保护伞。日后道?住持扬州南门外静慧寺，静慧寺便成为石涛往来江南的一处重要的挂单之处。石涛拜师，按常情系由喝涛策划。师兄是他的保护人。总体说来，在与清政权的关系方面，石涛不比同时代的画僧渐江、髡残，也不比八大山人，缺乏一股狷介之气。他不像渐江、髡残那样，不与官府往来，也不像八大山人那样，和官府可以保持距离。仔细体察，其寻找保护伞之举情非得已，可以理解。顺治年间以至康熙初年，石涛面临的生存危险，比渐江、髡残大得多，渐江、髡残的身份只是平民；也比八大山人大得多，八大山人距离有王位的祖先业已遥远，已无政治能量。石涛不同，他是自称“监国”的诸侯王之后，而且是“阿长”。在多方追杀王族孑遗的日子里，石涛很可能成为邀功请赏者获取的猎物。这样，两位流浪和尚寻求保护伞的需要自然比别人来得迫切。一位历史人物性格的形成和素质有关系，更和时代环境、生存环境有重大关系。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需要实事求是。正确地评述古人应当先了解古人。１７4IJU石BP涛渐江画像（自《中国历代书画家集》）髡残画像（自《中国历代书画家集》）１８一、几方印章透身世八大山人小像天瑞堂绘八大山人作品１９*"+,-./寂寞广教寺拜师以后，石涛与喝涛结束流浪生涯，在皖南宣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据石涛画迹署年分析，宣城时代始于康熙五年（１６６６），迄于康熙十八年（１６７９），苦命弟兄拥有了１４年难得的安定生活。他们居留的寺庙，有广教寺、闲云寺、苑津庵等处。其中广教寺，即敬亭山麓的双塔寺，是一座著名古寺，是唐代高僧黄檗禅师的道场。到这样重要的大寺担任僧职，按常情分析应得自旅庵本月大师的指派或建议。一个受帝室宠信的炙手可热的大和尚应当有这样的能量。来到宣城时，石涛２５岁，能诗善画，又系临济宗传人，不仅令僧俗刮目相看，官府对于这样的２０二、黄山是我友佛门青年才俊也会礼让三分。康熙六年（１６６７），即石涛入住广教寺之次年，石涛作《十六阿罗应真图》卷，作为奉佛的见面礼，用的便是“善果月之子天童?之孙原济之章”印，证明他是一个不被别人歧视的有身份的和尚。石涛居留的寺庙在敬亭山中，敬亭山是一座名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也可以说：“山不在高，有诗则名。”敬亭山的出名，与著名诗人的吟咏有关。这些诗人，包括谢緿、李白、梅尧臣等。李白一生七游宣城，天宝十二载（７５３），他在漂泊中来到敬亭山。他的一首脍炙人口的绝句是这样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鸟也飞了，云也去了，茫茫宇宙，只有我与青山。我心如止水，而山亦有知，望我生情。我与青山便成为心脉相通的一体。李白并不是一个能够全然忘我之人，他的孤独感与寂寞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李白的寂寞感也传染了石涛，石涛画过一幅《山中独２１4I坐图》，注明：“写于敬亭山之云斋阁下”。画面表现春深JU石BP时节，草木茂密，丛竹成林，有人独坐楼头，凭窗远眺，不涛胜瑟缩。当日石涛不过将届而立之年，却自署“清湘苦瓜老人”，题诗是这样的：新长龙孙过屋檐，晓云深处露风尖。山中四月如十月，衣帽凭栏冷翠沾。安徽宣城敬亭山景色当然，这是受李白独坐敬亭山寂寞感的影响，但更是２２二、黄山是我友石涛步入中年时代内心寂寞的独白。有了保护伞，有了安定的生活环境，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个天资聪颖、能诗善画、才华过人的年轻人，就这样当一辈子和尚吗？一个在艺坛登堂入奥、心高天下、睥睨一切的星光灿烂的人物，就这样一辈子隐居深山吗？１４年的安定生活，石涛能够以自然为师，追求艺术的精进，这是敬亭山的赐予；但是这１４年中，石涛正处在血气方刚、青春似火的年纪。一个血气方刚、青春似火的年轻男子却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过这种清心寡欲、木鱼清磬的日子，“山中四月如十月”，难熬的寂寞滋味可想而知。神秘的保护人石涛的前半生，他身边有一位神秘人物———喝涛。也许可以这么说，没有喝涛，小王子便无法度过被四方追杀的童年；也可以这么说，没有喝涛，日后的石涛也许不会进入艺门，或者不会进入禅门。他是童年朱若极的救命恩人，是小王子平安地生存并日后成才的一位神秘保护人。尽管喝涛面目神秘，但多少还是有踪迹可寻的。石涛称他为“家喝兄”，“喝兄”前有“家”字，说明他姓朱；２３4I喝涛在题诗中自称“喝涛亮”，说明他的名字中有个“亮”JU石BP字，名朱亮，或朱亮，或朱亮，姑称之为朱亮吧。正如涛□□石涛名若极，常署“极”字，名字无非是一种符号而已。喝涛的形象，应当说是中国传统道德中的忠臣、义仆形象。他不因故主的败亡而背弃。比救护小主人更艰难的是把小主人抚养成人，喝涛不辞艰险，不畏辛苦，为报故主之恩，舍弃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更难得的是，石涛避险，遁入空门，他也毅然削发，一辈子陪侍在小主人左右，用自己生命的全部报故主之恩。喝涛以“喝”为名，与临济宗初祖传道授法有关。临济宗初祖为唐代义玄上人，上人说法，教人顿悟，以机锋峻烈、单刀直入著称。初学弟子请教时，义玄往往不以言语作答，而是大喝。口喝棒打，使痴迷者于片刻间醒悟，不立文字，不落言签，以心印心，中得心源。在宣州，喝涛曾于敬亭山广教寺开坛说佛，记录云：宣城广教喝涛禅师上堂：心不是佛，六六还他三十六；智不是道，墙壁瓦砾哈哈笑，若作佛法商量，入地狱如箭射。毕竟如何理会，卓拄林曰：万古碧潭空２４二、黄山是我友界月，再三捞詁始应知。在宣州的１４年，石涛精研的是绘画，喝涛精研的是佛法。乱世忠良，决心献身佛门，要修成正果。只是要到碧潭月影中去才能深入体会佛法，说得也实在有点玄虚。宣城人是多少知道一点这一对佛门弟兄的真实历史与来龙去脉的。此时康熙业已亲政，允许明宗室回到故地过平民生活，御旨不再追杀，不再歧视。问题倒是在于某些人冒充宗室自高身价，故弄玄虚，以致真假难辨。梅清曾经写过一首《赠喝涛》的诗，他对喝涛身价有所了解：喝公性寡谐，远挟爱弟游。出险胆不惊，渺然成双修。石涛的故事，喝涛的故事，宣城的圈内人是听说的，不再是秘密。只是离乱之世，这类故事太多，而且辗转相传，是非难辨。茶余饭后，亲朋之间，说一点令人唏嘘的２５4I奇闻轶事，谁也不会去认真考核。JU石BP日久，石涛在艺术世界中希冀开辟新路，于是离开宣涛城去南京大报恩寺，只身与喝涛告别。石涛的后半生，要独立地走向新的生活，而年迈力衰的当年“臣仆”，不能再追随于少主人的左右了。我是黄山友在宣城的１４年间，石涛有机会多次游历黄山。这是开拓胸襟的需要，也是艺术师法自然的需要。其实，早在敬亭山广教寺住锡以前，石涛就去过黄山，１４岁时往来江南，他去过黄山的文殊台，那时候他已作画。清初画坛四高僧之中，渐江得地利之便，常去黄山，可惜的是天不假年，画艺进入化境不久便弃世；髡残也去过黄山，但次数不多。石涛在皖南做了１０多年和尚，血气方刚，精力饱满，方便时便去黄山优游。由于体力强健，他在黄山攀援岩壁，“飞步出空外”，黄山的奇峰、异石、飞瀑、云海，他都领略到了。有一回云封始信峰，浓云忽来，他无路可走；又有一回他在天都峰遇见长髯鹤发的药农，花甲之年还身手轻捷，有猿鹿仙姿，他便称赞黄山乃是仙境。他还养２６二、黄山是我友过一只猿猴，与之朝夕为伍；他还从黄山移来松树，植于寺院园中，以寄托对黄山的思念。猿猴与松树，在他的画幅中皆有迹可寻。黄山风光党明放摄黄山七十二峰，方圆数百里，山中多处无路可通，野兽出没，入山需有旅伴。有一回，石涛的旅伴是宣城画僧半山和尚。两位画僧在山中画山，为新安太守曹鼎望所知，赶上山来，与二僧同游，并向石涛索画。太守雅爱风流，是书画方面的行家。他准备了纸张，要石涛作七十二峰赠他。一位当政官员，向辖内僧人索要数量如此之大２７4I的艺术成品，实在是有点过分。据传记，“图成，每幅各仿JU石BP佛一宋元名家，而笔无定姿，倏浓倏淡，要皆自己意处之，涛神到笔随。”故事反映了石涛壮年时精力之旺盛，也反映了他对大自然观察之细与功力之深，画一幅易，画不同之三幅五幅不易，画七十二幅，幅幅各别，不仅需要对大自然观察细密，更需要深厚的艺术功力。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则故事说明石涛为保护自己，面对权贵，表现得极其谨慎与谦和。还有一次，与石涛伴游的是冰琳禅师。冰琳是黄山白龙潭畔草庵的和尚，两人相处和睦。“飞步出空外，握手成长谈”。两人忘记了艰难，忘记了路的远近。石涛还有与诗友黄燕思（字砚旅）共游黄山的经历。两人相知数十年，共游的时间未必限定于宣城时期。黄君是位旅行家，字如其人，石涛为他作诗作画多幅，有迹可考。石涛以游黄山闻名，也以画黄山闻名，另一位因抗清失败遁入空门的和尚屈大均，为他的画幅题句说：“石公好写黄山松，松与石公如胶漆。松为石笋拂天来，石作松柯横水出。”在他的印象中，石即松，松即石，可谓惺惺相惜。石涛寄情黄山，艺术精进，获得宣城文化界领军人物的崇敬与赞美，梅清是一个，施闰章也是一个。施氏如２８二、黄山是我友此赞美石涛：上人逸兴多如此，黄岳千峰归眼底。高坐松阴自在吟，役使神猿及童子。客来种松图，看取新送种几株。俄顷空中声稷稷，青天万树齐浮图。在施氏诗中，石涛和他的绘画，都被神化了。施氏字尚白，号愚山，宣城人，清初在诗坛有一定影响。新安画派的知音明末清初，以歙县、宣城为中心的皖南地区，画坛人才辈出，史称新安画派。石涛和他们的画风不同，但声气相通，惺惺相惜。１４年中，石涛在皖南结识了许多画友，在宣城最引为知己的一位朋友，便是梅清。宣城古称宛陵，是座山水名城。宋代梅尧臣说他的家乡是“谢公城上谢公楼，百尺阑干挂斗牛。碧瓦万家烟树密，苍崖一槛瀑泉流”。宛陵梅族是个望族，梅清便是梅尧臣的后人。梅清字肃公，号瞿山，长石涛１９岁，既是诗人，又是画家。他在顺治朝应科举试，是位举人，在乡里颇有名望。梅清２９4I的政治倾向与石涛相仿，一方面与明末遗民关系密切，寄JU石BP情书画，另一方面对于清代当权者既不刻意趋奉，亦不视涛同仇雠，属于能够与清统治者合作的那一批汉族人士。对于石涛来说，梅清是一位卓有成就、远近知名的画坛前辈。他画黄山以墨色交融、笔意浑厚见长。后世认为渐江、梅清、石涛为黄山画三大家，渐江主神，梅清主韵，石涛主气，各有千秋。来到宣城，在梅清面前，石涛还是一个画艺处于发展阶段的画僧。但梅清满怀热情地赞赏石涛的作品，并不以权威与长辈自居，给石涛以极大的勉励，说石涛的黄山画是“始信天地奇，千载迟吾师。笔落生面开，力与五丁齐”。又说：“石公飘然至，满座生氤氲。手中抱一卷，云是黄海云。”赞叹备至。石涛在绘画方面强调以自然为师，强调别开生面，需要支持。无疑，梅清的肯定对石涛坚定“我用我法”的信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宣城梅府为书香门第，诗人画人甚多，与石涛往还切磋的还有梅庚、梅季赤、梅子彦等。歙县溪南吴府是“书香人家”，吴府若干人是“笔墨种子”。石涛画名远扬后，吴府的“尔翁”吴尔纯、吴尔纯之子吴兼山，还有吴府的第三代人物吴承夏均与这位擅画３０二、黄山是我友石涛山水图（一）黄山的画僧有交往，作品也被他们收藏。与石涛有诗画往还的还有吕定义、王玉楚、孙静庵、吴肃公、江注等人，多属皖南名流。这里所说的江注，便是渐江和尚的从弟，当年于夏夜三更时，在黄山文殊台，一方吹笛、一方歌啸的那一位，斯文圈中的翘楚人物。康熙十八年（１６７９）左右，他专程３１4I至宣城广教寺拜访石涛与喝涛，他眼中的石涛是：JU石BP涛白云何处来，吾知离粤峤。巾瓶手中携，历历看山好。彼此通了姓名，由于双方的情况前已了解，于是：前因笔墨禅，相见即倾倒。石涛与江注彼此一见如故，甚为相得。其中媒介，很可能是由于渐江的缘故。石涛是渐江的崇拜者。江注诗中，没忘记录石涛与喝涛在宗教方面的贡献：残寺复为新，其功已浩浩。门前一双塔，将为两师表。敬亭山南麓广教寺，在清初是由喝涛、石涛募资整修一新的，当年双塔完好。同时证明：石涛离开宣城前一年，喝涛尚在寺中。３２0"12345一枝阁七吟石涛住锡的大报恩寺在金陵城南，地名长干里，故又名长干寺，是一处历史文化名区。长干寺属于明清时代金陵第一大寺，于永乐年间重建，占地九亩又十三步，规模宏大，三宝太监郑和属当年监造者之一。寺庙重建动用军工１０万人，历时１６年。长干寺主殿为!妃殿，为永乐帝朱棣纪念生母之殿。早年寺中有僧人５００余名，其中１４８名属“学问僧”，即精通佛法的研究人员。当时我国佛教十大宗派，每个宗派当年在寺内均设有讲座，供少年僧人研讨，实际上相似于南方的佛学院。寺内藏经前殿、藏经楼与贮经廊有本寺雕版印刷的５０００卷以上的佛３３4I经，俗称“南藏”。寺内有塔，九层八面，三十三丈，塔顶黄JU石BP金宝顶用黄金两，塔身镶嵌黄金、白银、珠宝、琉璃涛２０００无数，号称“天下第一塔”。石涛在皖南虽然知名，但来到名僧如云的江南佛国，开始不会为人所重，是很自然的事。石涛从宣城广教寺来至金陵长干寺，他自己说：曷来游倦思稍憩，有友长干许禅寄。他主动说想脱离小城的山中古寺，离开喝涛、去大城市的“楚王宫”，是他的追求。成全他的是一个僧友———勤上人。经勤上人的疏通，长干寺愿意接收石涛了。石涛前半生，他的成长与成就，就是依赖喝涛的庇护。到了３９岁时，他终于做出了人生的重大决策：离开喝涛，自谋发展。嗣后，康熙二十二年（１６７３），喝涛和尚来南京与师弟共登周处台，此后再无讯息。一位靖江王府的忠臣义仆，用自己生命的全部保护幼主，宛如佛前残烛，放出最后一丝光亮后，生命之火也熄灭了。石涛在大报恩寺先后住了约７年时间，他住的地方３４三、七年长干寺叫“一枝阁”。按常情，从寂寞山林走向江南首邑，从小城古寺走向梵王宫宇，名流往来，视野开阔，石涛的心境应当是很愉快的。但是，我们从他入寺后陆续写成的《长干一枝七首》中可以看出，离开了喝涛，他内心孤独与寂寞的阴影却更加浓重了。这七首诗的一至五首描写了石涛在一枝阁生活的景况：卧室很小，被子又很破，锅灶是自己垒的，篱笆是自己栽的，门前的松树已经折断，小路杂草丛生，房里很久无人打扫，自己又常有病，自叹“一贫从到骨”，生活方面是“肠枯断菜根”。他内心的苦痛与躁动不安集中表现在第六首诗上：门有秋高树，扶篱出草根。老乌巢夹子，头白岁添孙。淮水东流止，钟山当槛蹲。月明人静后，孤影历霜痕。多少南朝寺，还留夜半钟。晓风难倚榻，寒月好扶筇。梦定随孤鹤，心亲见毒龙。君能解禅悦，何地不高峰。石涛的诗写得很诚实，这是他的内心独白。高高的３５4I树，疏疏的篱，汩汩的水，隐隐的钟山，都是衬景，主景是JU石BP树上的三代乌鸦，乌鸦有子，子又生孙，繁衍生息。靖江涛王一脉传至自己可谓断子绝孙，香烟不再了。月明之夜，“孤影历霜痕”，真有人不如鸟之感。康熙时代进入中期，对士人的压迫日渐缓和，若干业已遁入空门的僧人陆续还俗，变化的形势难免不在石涛胸中掀起波澜。惆怅绘古都在金陵７年，石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讲经论法，这是和尚的本职工作。我们可以在《五灯全书》中找到石涛在长干寺说法的记录。反复领会，坦率地说，乏善可陈。他的精彩之笔还在于绘画与题诗。他的绘画与题诗的动人之处在于带有没落王孙伤感色彩的那一部分。明代初年，南京是洪武、建文、永乐前期的京师，当日山河变色，但江山依旧，遗迹尚在。石涛画迹、诗迹涉及的金陵地方，长干寺、清凉台、旧名院、朝天宫、乌衣巷、幕府山、采石矶等地，“兴亡自古成惆怅”，抚今追昔，不胜兴亡之感。石涛画东山。东山是谢安下棋的地方，那一场淝水３６三、七年长干寺之战仿佛是一场赌博，以寡敌众，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八公山一役，东晋终于击溃了强敌，与前秦形成了南北分治的格局。“太平棋子无人下；古今输赢一笑间。”这种感慨出自一般文人之口也没什么，但是出于刚刚丢了天下的朱明王孙之口，就耐人寻味了。石涛画玄武湖。明初，湖中旧洲为储藏全国户籍册处，即所谓黄册库。户册在手，管理天下，保持秩序。“欲明玄武歌中月，不照咸宁创国心”。今日，玄武湖月下的那些歌者舞者，谁还能理解洪武皇帝精心治理天下的良苦用心呢？石涛画清凉台。清凉台是金陵城的山丘，南唐时的清凉道场，佛教圣地，也是南唐天子的避暑胜地。岁月悠悠，江山几度易姓，石涛登山时，尽管是春天，但阴云四合，乱鸟归林，就连山间草花也有愁惨之态，“故垒鸦归宵寂寂，废园花发思悠悠”。于是，石涛用多彩之笔画下了他心中的清凉山，说是“兴亡自古成惆怅，莫遣歌声到岭头”。他在为谁而叹，为谁而悲？石涛画乌衣巷。秦淮河畔的王导与谢安旧宅址，成为金陵一处风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３７4IJU石BP涛石涛清凉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石涛感慨地说：“只有衔泥双紫燕，年年不改旧乌衣。”一切都变了，世态变了，人情变了，宅第的主人更是早已变了，但是，只有痴心３８三、七年长干寺的燕子依恋故地故主，年年来到这里寻觅旧主。身在故都，忆前朝往事，石涛是不是也是一只乌衣紫燕呢？石涛画朝天宫。洪武年间，凡遇大朝会，这里是文武官员朝贺天子的地方。时事更迭，斗换星移，“暂供星辰与日月，时时来往面朝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谁还记得这是洪武皇帝君临天下的神圣之处呢？当然，有一个人是能够含着眼泪清楚地记得的，那就是朱明皇族的末代王孙———石涛。金陵文化圈石涛是禅僧，但就他在金陵结交的朋友看，多为布衣，而且是布衣中素养很高的文化人。他以诗会友、以画会友，而不是以禅会友，佛门的至交并不多。大约在康熙二十二年（１６８３），石涛写过一首古风，怀念他的九位布衣朋友，题于书画册。这九位朋友是张瑶星、周向山、张僧持、汤燕生、戴务旃、杜苍略、柳公含、吴野人、周真栖，石涛对他们每个人的音容笑貌，均有描绘。戴务旃便是戴本孝，休宁人，是当时一位著名的画家。他以枯笔焦墨见长，善画山水。他在金陵长住大报３９4I恩寺，与石涛切磋画艺，甚为投缘。石涛如此描写戴氏：JU石BP涛君时住笔发大笑，我亦狂歌起相还。但放颠，得捧腹，太华五岳争飞瀑。戴氏对石涛的画艺十分倾倒，对他的身世也略有了解，分别时约定再见之期，依依不舍，他说：出世既黄檗，全身复苦瓜。祖宗恩果大，兵火劫难遮。松树何时老，茶香即兴奢。霜枯吾再至，醉乞写黄花。张僧持即金陵诗人张总，住在长干寺附近，但居无定迹。他和石涛的交往甚多，感情十分深厚。张氏是遗民，很有个性，不轻易见人。孔尚任拜访他，“窗里人传语，庭前路长苔”，可能故意回避，不肯见客。但是他与石涛过往频繁，两个人经常骑两头驴子，前往钟山，然后在明孝陵的松树下，向洪武皇帝的在天之灵稽首，以寄哀思。汤燕生是画僧渐江的朋友，现在又成了石涛的朋友。４０三、七年长干寺只是，他是老前辈了。汤氏字岩夫，书斋名补过斋，一辈子如闲云野鹤，所以石涛说他是“岩夫补过中江鸥”。他在石涛所绘黄山图轴上不止一处题过诗。吴野人即著名诗人吴嘉纪，诗很出名，贫穷也很出名。他描写清初的民族灾难，有许多催人泪下的名篇。他在南京与石涛声气相投，有许多共同语言。金陵七载，与石涛交往的差不多皆为遗民，又多为在诗画方面有很高造诣的隐居之士。有姓名可考的除前述诸人外，尚有程穆倩、黄仙裳、祖庵、冯参庵、李子瞻等人，多人有事迹可考。康熙召见康熙首次南巡是在１６８４年，即康熙二十三年，这一年是石涛住长干寺一枝阁的第五年。这一年的十一月初二，皇帝谒明太祖孝陵，行三跪九叩礼，赏赐守陵内监及陵户人等，下旨禁止在陵园范围内樵采，“万民感泣”。同时，康熙驾临长干寺，接见了一批人士，其中就有石涛。接见记录，石涛日后有诗为证：４１4I甲子长干新接驾。JU石BP涛初次接见，康熙认识了石涛，也记住了石涛。这说明当时参与接见的人不多，也说明康熙事先大略地知道石涛的情形，接见时比较留意。皇帝接见一名普通的画僧是有原因的：石涛与明代遗民有频繁的接触，同时，他与官府也有适当的接触。甲子年江南学政为赵阆仙。现存石涛画《幽溪垂钓图》（藏于四川省博物馆）中石涛自跋云：“岁甲子三月，访学使者赵阆仙，写于客城官署。清湘石涛。”皇帝接见前半年，石涛与官府高官往来，这是明证。首次南巡，赵阆仙在皇帝面前自然是有说话机会的，有前述的过从，他介绍石涛不会使人意外。还有一位官员，即宣州司马郑瑚山。康熙首次南巡前夕，江南各地官府接到一项紧急任务：皇帝不可能处处亲历，须图写江南河山供皇帝御览。于是，郑瑚山赶到长干寺，要石涛画皖南河山，供康熙欣赏了解。石涛的绘画这样被人看重，他心里是很高兴的。“欲向皇家问赏心，好从宝绘论知遇。”他从宣城移寺金陵，明确的目的是谋求发展，现在有了作画供皇帝御览的机会，当然是４２三、七年长干寺要精心落笔的。有墨迹可考，甲子南巡前夕，石涛“事方奉旨，图江南之胜”。他在为皇帝作画。一位前朝的末路王孙，如此热衷于谋求为新朝统治者赏识，便遭后代某些论者非议。其实，非议是不必的，一来艺人身怀绝技，以正常手段求名求显，这是人的本能，不必用政治观念去解读；二来当日康熙治国有方，关切民生，与清初多尔衮不同。康熙礼拜朱明祖先，朱明后裔礼拜新主，礼尚往来，未尝不可，不必把民族之间的矛盾绝对化。画幅为媒，艺惊四座，便有了日后石涛的北上之行。４３6"789:;滞留广陵三年康熙见石涛后不久，京中“故人”来信，约石涛至京师。石涛自己这样说：昨夜飘摇梦上京，鸽铃遥接雁行鸣。故人书札偏生细，北去南风早劝行。能够改变石涛命运的北京故人，必然是位很有权力的人，而且也必然是皇帝身边的人。显然，石涛“奉旨”所作的江南山水画得到皇帝随行的艺术家们的赞叹，也得到了皇帝赞赏。石涛太高兴了，他觉得他的艺术才能将４４四、北上帝王州会获得最大程度的施展机会。他说：顺江淮以遵途，越大河兮遐征。寻远游以成赋，将扩志于八!。为君好订他年约，留取江城证此盟。他的告别诗是留给他在南京方面的遗民朋友的。他将跨出人生的重要一步。时代业已发展变化，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朋友们不应考、不入仕、不进城、不接触官府的时代结束了，需要新的思维、新的态度。石涛山水图（二）４５4I兴冲冲的石涛沿运河北上来到扬州时，“故人”的讯息又JU石BP到了。北京“故人”要他在扬州暂住，等待消息。莫名究竟的涛石涛便在静慧寺挂单，想不到这一住便是三年。石涛是于康熙二十六年（１６８７）春再至扬州的。之前，他至少来过扬州三次。宣城时代的康熙十二年（１６７３）他来过扬州，“客广陵静慧寺”作《采药图》，这是一次；宣城时代的康熙十五年（１６７６）为扬州汪楫作《山水册》八页，时在扬州，这是一次；一枝阁时代的康熙二十一年（１６８２），在平山堂作《水云仙寻图》，这又是一次。他的祖师爷木陈道?最后住持的名寺，便是扬州南门外的静慧寺。青年及中年时代的石涛需要经常前来参拜，后来，道?的墓塔也留在寺中，这样，扬州也就自然成为了石涛心中的一方圣地。意外地滞留扬州，石涛心中是忐忑不安的。这年春日，他作《邗沟雨图》，烟雨迷蒙，远山近树，水气弥漫，图中愁人独坐，不胜惆怅。离开了南京，又去不了北京，客中又细雨绵绵，真叫人愁肠百结。滞留广陵之年，石涛４８岁了。事实上，此前他已多次到过扬州，留有多种作品。可考作品之一是他所作的４６四、北上帝王州《采药图》，作于广陵之静慧寺，时在康熙十二年癸丑（１６７３），系由皖南前来作客，石涛时年３２岁；三年后，即康熙十五年丙辰（１６７６），石涛复至扬州，曾为汪楫作《山水册》八帧。汪系扬州诗画名家，日后为官，参加修纂《明史》。石涛寄禅长干寺期间，师祖木陈已病殁。他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１６８２）又来扬州，在平山堂作《水云仙寻图》。扬州属石涛常游之地。石涛滞留扬州三年，曾参与孔尚任的秘园之会。应当说，那是一次扬州这样一座诗歌之城的文人雅聚。石涛至扬州，恰巧孔尚任奉命协助在扬州办理淮河入海工程，公余结社吟句。孔尚任是山东曲阜孔门后裔，日后以所著《桃花扇》蜚声华夏文坛。康熙为团结汉族读书人，到山东祭孔时，亲自擢拔孔尚任入仕，所以，孔尚任可以算得上是康熙朝汉族读石涛设色云山图４７4I书人拥戴新政权的前驱者之一。孔尚任在扬州，以官员JU石BP而兼名士，某日于城北秘园举行诗会。据《湖海集》卷二，涛到会者有卓子任等２７人，其中，卓子任（尔堪）等７人为春江社友，另有１６人则为各地聚集在扬州的名流，其中有石涛，有官员，也有遗民。此时，清政权建立已近半个世纪，康熙“满汉一视”的政策已见成效，民族隔阂、官民隔阂已渐淡化。因为与会者籍属八省，孔尚任兴奋地称此次聚会为“八省之会”。石涛在这次会上没有多说话，也没有留下什么诗句，只是画了一把扇子。孔尚任非常宝贵石涛的画迹，后来让泰州、兴化诸行家品评，鉴赏者一致认为石涛用笔神妙。孔尚任后来写了一封信给卓子任，希望石涛为他作一画册，信的内容是：石涛上人，道味孤高，诗画皆如其人。社集一晤，可望难即。别时又得佳諲，持视海陵、泰州、昭阳、兴化诸子，皆谓笔笔入悟，字字不凡。仆欲求一册，以当二六之参。不敢径请，乞足下婉致之。４８四、北上帝王州这封信函反映了当日石涛画名远播大江南北，声望很高，同时，在人际交往方面不事张扬，颇为节制。孔尚任请他作画册，他画了没有？至今未见记录。石涛滞留广陵期间，适逢康熙第二次南巡。经朝廷安排，康熙帝于平山堂又一次接见了石涛。康熙第二次南巡是从己巳（１６８９）正月初八开始的，至三月十九日结束，历时７０天，来去均经过扬州。春寒料峭，枯水季节，易于视察河工。康熙这一次南巡的目的是做调查研究，就近年治水方面朝堂争议做出判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调查以后，康熙肯定了原来河督治水的功绩，坚定了力排众议、使用能臣的信心。同时，在南巡过程中，他关切民生，在民间建立了良好的形象。据《起居注》，他每至一地，总是直接召集“野老”询问，了解下情；每三日京中送来公文，他经常守候至二更，不让公文过夜。黎明时他已“详览”、“发落”完毕，然后入寝。扬州地方张灯结彩迎接他，受到他的批评，并且以此为训，规定各地应不事铺张，不可“稍损物力”，甚至臣民迎接他用黄沙铺路，他都禁止。途中饮食，“丝毫不取民间”，全由宫中带来，不接受民间献食。不比后来的乾隆４９4I南巡，康熙南巡轻车简从，带领的是精干的工作班子，甚JU石BP孚民望。正是在这样的万民欢呼声中，石涛再见康熙。涛石涛见康熙的前前后后，他先后写过三首诗。这三首诗分别描写接见前的心态、接见时的情形与接见后的感想。第一首是：无路从容夜出关，黎明努力上平山。去此罕逢仁圣主，近前一步是天颜。松风滴露马行疾，花气袭人鸟道攀。两代蒙恩慈氏远，人间天上悉知还。石涛能够被列入扬州被接见的臣民名单，必然是经人推荐，经过层层筛选，由随驾大臣初定，由皇帝点头的。接受召见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深更半夜便要出城，有马匹侍候。朝露中乘马至平山堂麓，康熙住寺内，需下马随队登山。春深时节，花气袭人，被召见的人一个个敛声屏息，表情严肃万分。石涛想到师祖道?、师父本月均曾受到过皇帝的尊崇，现在自己正在步师祖、师父的后尘，踏上了朝天之路。诗中所述情形，石涛有《客广陵平山道上见驾纪事》诗画卷本，现藏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５０四、北上帝王州卷中绘平山古道花木森森，树木以松树为多，此处亦名万松岭。道中一人踽踽独行，画面颜色较为昏暗，反映“黎明努力上平山”的境况。卷本又一处题诗二首，署“清湘石涛济山僧顿首草”。题诗第二首写接见情形：甲子长干新接驾，即今己巳路当先。圣聪忽睹呼名字，草野重瞻万岁前。自愧羚羊无挂角，那能音吼说真传。神龙首尾光千焰，云拥祥云天际边。接见中最让石涛感动的是“圣聪忽睹呼名字”这样一个细节。石涛在康熙的记忆中有印象，五年后的第二次见面，还能记得他的名字。帝王日理万机，能记住一位偶然见面的和尚的名字，既反映出康熙记忆力之好，也反映出他对于团结汉族读书人之用心。石涛的山水画如何出众，在康熙的心目中可能并不占多少位置，他的画院中，杰出的画家实在太多了。康熙关心的是宗教人士这一块，他记得石涛是道?、本月的传人，礼遇石涛，便是礼遇江南若干僧人，便是礼遇尚存人间的遗民。石涛被感动５１4I了，这位朱明皇族孑遗心悦而诚服。JU石BP涛石涛秋山图石涛独树老夫家被接见以后，石涛画了一幅画。这幅画，石涛题为《海晏河清》，纸本册页手卷，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面下端绘山峦草木，远处是浩瀚大海，水波不兴，舟楫往来。重要的是，他在画上题了一首诗：东巡万国动欢声，歌舞齐将玉辇迎。方喜祥风高岱岳，更看佳气拥芜城。尧仁总向衢歌见，禹会遥５２四、北上帝王州从玉帛呈。一片箫韶真献瑞，凤台重见凤凰鸣。“河清海晏”，当日黄河一线东水攻沙，淮河一线导淮入海。淮南运河沿线水患正日益减少。石涛颂康熙为关切民生之尧，为辛勤治水之禹，反映的是事实。后世对石涛的这一首诗有多种见解，批评者认为石涛不应当赞扬康熙，缺少“骨气”。问题是事实胜于雄辩，民生改善和水患减轻是不是事实？老百姓可以依据事实说话，姓朱的人就不可以据实说话吗？作客白燕楼石涛是在被康熙接见后不久前往北京的。显然，这是欣赏石涛艺术的朝堂重臣的安排。如何安排一位画僧可能曾经有多种考虑，也许有过许多争论，只是最后的结果是：石涛属于某些富贵中人延请入京的画僧，而非朝廷延请的僧人。他在北京作画的地点有且憨斋、岳归堂、锄色亭等处，都是官员私人住宅的书房或园林，而非官方的衙署。到了京师，生存状况和石涛想象的有很大的差距。５３4I不是如道?那样，皇帝以“师兄”相称，迎奉至宫中谈禅，JU石BP朝夕晤对；也不是如本月那样，去宣武门外善果寺说法，涛有皇家护卫，沿途万人夹道，瞻仰高僧。石涛不可能再见到皇帝，接待石涛的是博尔都。博尔都安排石涛栖居于崇门外的慈源寺。博尔都便是康熙初巡与再巡时随侍的大臣，他认识了石涛，成为了石涛的那个“故人”。博尔都是清宗室，父亲系努尔哈赤曾孙，名拔都海，封恪"公。博尔都袭爵为辅国将军，在内务府供职，日后成为内务府大臣。贵胄子弟到了和平年代成为文化石涛夜雨响山图人、书画家的很多，博尔都便是其中一个。博尔都，字问亭，别号东皋主人、东皋渔父。他的府第中有一座楼，名为白燕楼，楼中收藏历代书画甚多。明亡之际，王公大臣四处逃亡，珍宝古迹贱如泥５４四、北上帝王州沙。博尔都是个有心人，在他的白燕楼中聚集了若干珍品。珍品中有一批宋代的缂丝画年深日久，极易朽散。于是博尔都礼待石涛，奉为上宾，请他临摹宋画，使宋人“古淡清雅”的缂丝画艺术风范不致失传。缂丝画是一种绣品。当年宋王朝锦院制作大幅缂丝画，笔笔描摹。完成一幅需要花费经年累月的工夫，不比写意花鸟，茶余饭后可以一挥而就。既来之，则安之，石涛先期完成的是一幅《摹宋内宫监造蓬莱仙境图卷》，博尔都画上题跋语云：“宋刻山水画致，展卷耀目，此清湘先生所摹，更得笔墨点染之妙，亦不复相甲乙。”他对石涛的仿作功夫推崇备至。事实上，石涛是一位极有抱负的胸襟开阔的大画家，贵在创作，现在到京城来做这一类画工的工作，真是有苦难言。皇帝在金陵与扬州两次接见，三四年前“故人”专函邀请从速来至京师，就是为了仿作吗？原意是这样的吗？入京第一年的冬日，石涛即将进入天命之年，他画了一幅某僧山中独行图，题句说：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无趋小秉。五十孤行５５4I成独往，一身禅病冷于冰。JU石BP涛进入冬季，北方气候干冷，也可能是作画过于疲劳，石涛卧病慈源寺。“好从宝绘论知遇”，空想罢了。一方面自嘲，有失落感；另一方面，他有了自己的打算。求画的人太多，自己已进入老年，该为将来做点准备。普度众生的大乘教义谈不上了，独善其身，自求解脱吧，从此他又有了一方闲章：“小乘客”。公卿门下客博尔都对石涛是很尊重的，在赠诗中说和尚“风神落落”，而且人极聪颖，“语来天花百道飞”，见解超人。由于他的介绍，石涛辗转认识了京津若干雅爱风流的王公大臣，免不了被索画，免不了诗酒之宴，免不了馈赠。就画迹诗稿所见，略举一二：“大司寇”图公。一位显宦，曾经到慈源寺探病。石涛感谢他，为他作画。公子图月坡也是文艺种子，善画，日后曾至扬州探望石涛。石涛曾诗云：“更羡燕京图月坡，萧骚兰竹影婆娑，司寇之子图绘科。”５６四、北上帝王州人翁，即户部尚书王骘，字人岳。石涛在康熙二十九年（１６９０），即入京之初的庚午年，至少为他创作过四件作品。徽五先生，家中有“岳归堂”，京中名流。石涛初至京时向京中人展示才艺，于岳归堂作巨幅山水画。云雾缭绕，动静相参，深山近树，色墨淋漓，题跋的口气很大：“打鼓用杉木之棰，写字拈羊毫之笔，却也快意一时。千载之下，得失难言，若无透关之手，又何敢拈弄，图苦劳耳！时庚午长夏，偶过岳归堂，徽五先生出纸命作此意，漫请教正。清湘石涛济。”题句自称有“通关之手”，近于狂傲。从另一角度看，题句也表现了江南画僧在艺术方面的自信与自负，一派艺坛领袖气概。张汝作，名霖，号鲁庵，曾任云南巡抚。归休津门，家有闲居堂园林大宅。张氏与文化名流交往，包括石涛。石涛诗中描写张氏是“爱客肯辞千日酒，风流气压王侯门。四海鱼樵齐拍唱，归来长铗叹王孙”。他对石涛非常理解，也非常同情。张笨山，张汝作之弟，曾任中书舍人。他诗画均佳，退居乡里，野鹤闲云，与石涛诗画往来，彼此知己。石涛５７4I如此回忆张笨山：JU石BP涛知我潦倒病，知我无发贫。授我以心法，忆我相思陈。入城出郭是苦辛，倾心吐语皆前因。落落无知己，满面生埃尘，奇哉奇不已，长啸谢西秦。拜谒十三陵在北京拜访列祖列宗的先皇陵墓，对于石涛来说，这是一件大事。京城西北八达岭以东，距城市中心约２００里，为天寿山。天寿山以南方圆约４０公里盆地上，建有从朱棣（成祖）开始的十三个朱明皇帝的陵寝。十三陵分别是成祖长陵、仁宗献陵、宣宗景陵、英宗裕陵、宪宗茂陵、孝宗泰陵、武宗康陵、世宗永陵、穆宗昭陵、神宗定陵、光宗庆陵、熹宗德陵、思宗思陵。这些陵墓在明代自然属于禁地，不可擅入，今日是大清时代，物是人非，明陵已为历史陈迹，和汉唐诸陵一样，可以任人来去。石涛在南京拜谒过孝陵，现在有机会再来燕京拜谒列祖列宗之陵，也算是亡国５８四、北上帝王州遗嗣的一片赤诚之心。石涛有《谒陵诗》，很可惜的是，这些诗今日不传。也许是在漫长的清代传观过程中，有什么犯忌之处，为人毁弃了吧。所幸的是，扬州府兴化县人李駘读过石涛的《谒陵诗》，而且写过《大涤子〈谒陵诗〉跋》，让后世可以略知《谒陵诗》的一二。李駘如此说：大涤子《谒陵诗》凄以切、慨以伤，情有所不自胜也。雒诵一过，衣袂尽湿，泪耶？血耶？石涛谒陵，是在避开众人耳目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的。石涛写《谒陵诗》，也只能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落笔，然后又在极小的知己范围内传观。这样的事，极容易涉及生存的安全。谒陵的行为，业已遗失的《谒陵诗》的抒写，暴露了半百老僧内心的秘密。读《谒陵诗》，李駘写了跋语，情未能已，又写了一首七律《读大涤子〈谒陵诗〉》：香枫曾树蒋山隈，凭吊何堪剩石苔。衰老百年５９4I心独结，风沙万里眼难开。爰君避地飞天处，精卫全JU石BP身去不回。细把新诗吟一过，翻教旧恨满怀来。涛李駘的反清意识很强烈，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也是他死后惹来文字狱案的缘由。他说南京明孝陵昔日到处有香枫，今日只剩下荒凉的石苔了；新朝德政只不过是万里风沙，害得石涛这样的宗室孑遗四处流浪。石涛不过是恨海难填的一只精卫式的冤鸟，心中怨恨难平，衔石填海，不过是抱恨终身的徒劳罢了。李駘直言不讳，他是了解石涛的：恭顺，是表面现象；怨恨，才是石涛的内心世界。６０?;归舟图石涛兴致勃勃地赶往北京，可是没有几个月便已心灰意冷，他在画题中说是“即将南归”，其实，中间插着一段故事。石涛舟行图６１4I当时朝廷将选定JU石BP一批书画家，让他们用涛三年时间完成２００米长的康熙南巡图卷，制成一幅规模宏阔的传世之作。康熙两次接见石涛，现在朝中人又催促石涛从速至京，意欲何为，不言自明。石王时敏画像（自《中国历代书画家集》）涛至京后，主持南巡图绘务的重任却最终落在了王石谷身上，石涛在京的身份仅仅是博尔都的门客而已。当年，为朝堂所重，形成主流画派的是江南四王，即王时敏（烟客）、王鉴（圆照）、王（石谷）、王原祁（麓台），画风力主继承传统。“四王”中的王原祁当时如此吹捧石涛：“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为第一。予与石谷，皆有所未逮。”未尝不可以这样理解：表面上看来这是故作褒语，实际上却是五味杂陈，你石涛的画艺比我们都高，但你落选了，还是看开一点吧。６２五、归老扬州王鉴画像（自《中国历代书画家集》）王画像（自《清代学者像传》）王原祁画像（自《中国历代书画家集》）６３4I石涛离京的时间是在康熙二十一年（１６８２）的秋日，JU石BP石涛记行，有《归舟图》，收入《清湘书画稿》。南归时，博涛尔都赠诗云：飞锡竟何之，遥指广陵树，天际来孤鸿，哀鸣如有诉。败叶声萧萧，离思纷无数。登高欲望君，前津满烟雾。选择扬州作为归老之所，并非石涛的权宜之计，而是早有打算，也许是与博尔都商量过的。既然“诸方乞食”，不再靠讲经说法，而是靠书画谋生，那么“故人”有条件在京城为他谋点黄白之物，为他晚年至扬州自谋生路准备点物质条件倒是比较容易的事。石涛前往扬州的“赋别”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感君洗我心，愧吾污君眸。三年无返顾，一日起归舟。良会实不偶，怅怀那得休？赠言劳纸笔，缱绻当千秋。６４五、归老扬州石涛尽管说过他之所以北上帝王之都，不是求富求贵，形象的说法是“千钧弩发，不为求兔”。但是逮不着兔子总是不愉快的事情。事实上，石涛的北京之行，不仅见识了若干前朝艺术名品，结交了当日文化界若干友人，而且留下了若干巨幅传世名作，从而也奠定了他日后在画坛的地位，收获还是十分丰富的。石涛于《归舟图》前有《南归赋别金台诸公》七言古风，诗中以鲲自比，说鲲鹏神物，素有大志，但朝生夕死，终究和蜉蝣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他说他来到人间，从湘楚、江南来帝京，感谢朋友们的契合，现在是满怀惆怅，“三年无返顾，一日起归舟”，诗句表达的情绪多有失落感，但也具有鲜明的真实感。卖画石涛定居扬州，始于５１岁的壬申冬日，历１６年，直至１７０７年生命终结。如果连同以前数度至扬州累计，石涛留居扬州先后约有２０年时间。从北京南下扬州，似应长住静慧寺，但在他５７岁前，就画幅题款看，作品地点经常移动，有静慧寺，有吴山亭，也有大树堂，且以大树堂为多。关于大树堂，论者有两种见解，一种见解认为在静慧６５4I寺内，又一种见解认为JU石BP在今日尚存之大树巷涛内，即某盐商住宅。两论均无直接佐证。笔者以为以后说为是。石涛诗云：“头白更无家。”他想到了“家”，静慧寺不能算“家”，盐商之家更不能算“家”。他至扬州初期，他对别石涛山中云雾图人说，他的生活来源，不是靠谈禅，不是靠布施，“惟闲写青山卖耳”！渐渐地，他和佛门脱离关系，和寺庙脱离关系，自力更生，依靠卖画生活。这一阶段，石涛有几封私函流传至今，这几封私函中保存了石涛当日卖画的一些信息。石涛卖画，是有润格的。歙人江世栋住扬州，代友人向石涛买画。石涛开出的价格是画屏十二幅二十四两，倘需通景，则为五十两。质量标准为十二幅屏，含十幅好６６五、归老扬州画，分开可以成幅。作画屏，需费时一月，通景则或走或立，上上下下，耗时更多。石涛解释，此价未当面言明，因为“见客众不能进言”，画价是不公开的。当日书画交易并不完全理直气壮，不比后来的郑板桥公开润格。买画人是需要先付定金的。但是，石涛是规矩人，画未交付，“所赐金尚未敢动”。对于中介，石涛有谢。岱瞻先生介绍生意，石涛遣“门人化九”送去一帖，“先生当收下藏之”，以示谢意。绘画内容，因为是购买，所以可以“从俗”。至于作画地点，可以在住处进行，也可以上门作画。某年重九左右，买画的人清晨派轿子来接，写隶书寿屏，到晚上再送回来，一连四天，把一列寿屏写完。石涛卖画原因，在私函中，他说是因为“家口众”，说“弟所立身立命者，在一管笔”。至于为朋友作书画，“知我之友，为我生我之友”是不讲价钱的，“即无一纹（文）也画”。自称大涤子石涛是和尚，为什么因“家口众”卖画呢？和尚有“家口”吗？寻找答案，可以细读当时石涛新刻的几方印章，６７4I“于今日庶为清门”、“道合乾坤”、JU石BP“清湘石道人”。石涛借用杜甫赠曹涛霸的诗句，说自己从此后便是普通老百姓（庶），便是坊里贫寒之家（清门）了。这就是说，他已不再做和尚，不再受佛门清规的束缚。但是，大涤子印他也不是拖一根辫子做娶妻生子的一家之主，而是当道士。他的人生选择，在晚年与八大山人不谋而合。当年做道士可以比较自由，可以过俗人的生活，又不必剃发效忠。他所说的“家口众”，从他并无子嗣的情况分析，可能是指他的工作团队，包括仆人与工匠。这一阶段，石涛还制了“大涤子”、“大涤子极”几方印。他在画幅上用“大涤子”印，较早见于甲戌年，即定居扬州的第三年。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向上一齐涤”，即彻底与过去告别，换一种活法。过去是什么？过去是苟且偷生，冒充和尚，沿门托钵，低声下气。这一切都应该成为过去，要有人的尊严，要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追求自由的生活，可以由僧转俗，也可以由僧转道。６８五、归老扬州由僧转俗需要剃发结辫，那是顺民的标志，石涛的选择是由僧转道。石涛至扬州由僧转道，在他友人的诗文中有若干证明。博尔都从京城寄诗来，题目就叫《霁后怀清湘道士》。内容说：“亡子今黄冠，而我旧同调。相期跨鹤来，云中发清啸。”博尔都还写过一首《答清湘道士》诗，他对石涛再清楚不过。北京的人称石涛为道士，扬州人也渐称石涛为道士。陶文虎有《赠大涤老人》诗，自注云：“即苦瓜也，忽蓄发为黄冠。”又如李駘，叙述石涛历史，称他“自托于不佛不老间”。至于石涛自己，他描写他的日常生活时说：“白石新煮润如玉，丹火出林红似霞。”其实这是烧柴烹煮白米饭的过程，他却说成是道士炼丹。石涛本无从佛之心，脱离禅门对他来说是一种人性的解放。只是石涛不比八大山人，没有八大山人那么果决与豪放。他很勤奋，尽管艺术创新非常大胆，但做人极低调、极收敛，“自托于不佛不老间”，不肯任性。所以，他晚年内心一直非常凄苦。诗画广陵城扬州自吴王夫差筑邗沟以来，逐渐成为历史文化名６９4I城，古迹众多。石涛在宣城画黄山，在报恩寺画金陵，现JU石BP在归老于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自然要在诗画中反映扬涛州。这里举其要者：一、文星阁。扬州属人文渊薮，历代文化昌盛。文星阁系明代府学祈神建筑，类似北京天坛。阁在桥上，高三层，过往文士往往在此借宿。某日，旧友狄向涛驻阁，石涛从南门外静慧寺泛舟入城，登阁访友，两人重逢，“吟诗调古惊林壑，谈笑风生动九洲”。石涛豪气大发，有诗为记，他说他们的文友之会，也正如东坡、米癫一样，狂放不已。二、红桥。红桥是城市西北区湖口锁钥，“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正是风景佳处。清初王渔洋红桥修禊，诗酒风流。石涛画红桥，重重台榭，侧岸平桥，垂杨十里，城郭依稀，土冈绵延，林木阴翳，芙蕖满湖，高人雅士聚于画舫中诗酒流连。石涛有诗云：“垂杨一曲舞逍遥，城郭依稀在碧霄。蝶板莺簧勾不住，许多儿女问红桥。”春日寻芳，极一时之盛。三、兴教寺。兴教寺是城东大寺，前朝名刹。友人陈定九过扬州西行，寓兴教寺，康熙三十六年（１６９７）三月上７０五、归老扬州巳日，石涛拄杖至寺中拜访。因为石涛业已从道，留下头发，二人相见大笑，互通款曲。十年不见，一往深情，“十年泪尽故交散，此地逢君不易评；客里吟成才八斗，梦中头白酒千倾”。两人尽欢而散，依依惜别。四、扬子桥。此画为横幅轴装，现藏于克利夫兰美术馆，作于康熙三十六年（１６９７）石涛５６岁时，描写当年扬州府城城南情景。画幅下端绘坡地、花木、房舍、小桥，远处则为滔滔大江，江对岸青山隐隐。石涛题句有古风长歌，首句为“扬子桥边江水冷”。自署作于“大涤堂”。五、竹西之图。此画为纸本设色长卷，香港私人收藏。此图用“赞之十世孙阿长”印。画面从府城东北便盖门画起，邗沟水流浩荡，两岸楼台相望，屋宇毗连。远处小桥横跨，花木森森，河中来往舟船不断。远处隐约见一村落，显然是水道转折处的茱萸古镇。六、茱萸湾。册页，署大涤子。附有石涛所著《广陵竹枝词十二首》，首句为“茱萸湾里打西风”。七、竹西亭。纸本设色，册页轴装，藏于纽约佳士得公司。画中有水存阁，有远山近树，但无亭，可能是清初石涛所见竹西亭一带实景。题诗首句为“诗到苍茫自异７１4I人”，未署名，但钤“大涤子”印。JU石BP八、芜城。画册一页，署大涤子。画册共八页，美国涛私人收藏。画扬州南门城外情景，城楼高耸，大河南流，房屋密集，舟楫往来，并绘文峰塔于河流转折处。题句为“鹤背飞来晚照晴，万家灯火画中行。匆匆南渡衣冠后，一任闲名挂此城”。九、堡城。画题为《秋林人醉》，纸本设色，轴装，现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堡城一作宝城，宋代扬州三城之一，地点在蜀冈上，原址为隋唐宫城与牙城。石涛曾与友人苏辟（易门）、萧差周游宝城，嗣后以图为记。画面空间广阔，色泽明丽，竹第茅舍、石涛一水孤蒲绿图小桥酒馆、近树远山、烟云缭绕，杂有人物若干。题７２五、归老扬州诗三处，石涛自题首句为“常年闭户却寻常”。署名中有“大涤子”字样。十、邵伯。纸本册页轴装，现存于佳士得公司，图绘康熙四十年（１７０１）石涛６１岁时邵伯灾后景象。此年江淮大水，扬州北部名镇邵伯为水淹没，石涛的学生图清格负责邵伯一带灾后重建工作。石涛应学生之请，乘舟北去了解邵伯情形，并于舟中绘此册。画页中绘重建后的连片民屋及河边整齐舟楫，画幅中约五分之四的幅页绘浩淼无际之邵伯湖，题句首句为“水底新城镇上民”。十一、扬州东郊。石涛于康熙四十二年（１７０３）６３岁时作《为刘小山作山水册》，中有一页《秋郊策蹇图》，图写他骑驴在东郊乡道游历情形，画册今存于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图中写大河前横，乡道曲折，农田连片，村舍点点。画中舟楫甚多，当是城东附近景色。署名“大涤子”。７３@"ABCD石涛之“家”石涛定居扬州，诗画中经常提到一个字：“家”。画梅花时，他说是“头白依然未有家”；卖画时，他说是“家口众”。是不是真的有了“家”呢？近６０岁时，他又说是“非家非室冒瞿坛”。瞿坛，代指和尚。一个无奈为僧的和尚，到了策杖的年龄，向往一个“家”，这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权利。人老了绘事甚为繁忙，没有家的支撑，没有家的温暖，不仅力不从心，而且忍受不了心灵的孤寂，所以，他晚年由僧转道合乎情理。定居扬州之第三年，即甲戌年，石涛开始用“大涤子”印，自己解释为“向上一齐涤”，意与过去告别，寻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大约从这个时７４六、大涤草堂候起，他的僧侣生活也“涤”去了。在这个阶段，石涛画花卉经常把美丽的花朵比作女人，譬如，他在一幅水仙画上题句说：“冰姿雪色奈双钩，淡淡丰神隔水羞。一啸凝脂低粉面，天然玉质趁风流。”画的是水仙，其实分明是在描写一位心中的女人。一个曾经是和尚的半百老人想女人，有人认为可羞，有人认为是离乱时代人性的悲哀。笔者不知道读者怎么看，但笔者是为石涛一掬同情之泪的。石涛后来终于有了一个“家”，这个家便是大涤草堂。草堂的落成是在丙子与丁卯之交，石涛５６岁的春节，应当是在草堂庆祝的。李駘《大涤子传》云：“南还，栖息于扬之大东门外，临水结屋数椽，自题曰‘大涤堂’，而‘大涤子’之号因此称焉。”石涛自己在私函中说：“平坡上老屋数椽，古木樗散数株，阁中一老叟，空诸所有，即大涤子大涤堂也。”据画迹题跋，大涤堂有“小楼”，大涤堂中有集陆放翁“未应湖海无豪士，长恨乾坤有腐儒”句的对联，恃才傲物，别有寄托。据陶蔚诗，草堂有“板扉”，即木门，有竹木，园中绿化，有阁，阁中有“半阁图书”。大涤草堂庭中有竹，某日，石涛画竹于庭，题曰：“未许轻栽种，凌云拔地７５4I根。试看雷震后，破壁长儿孙。”石涛晚年作画，若干画幅JU石BP注明作于耕心草堂、青莲阁、焦螟巢、大本堂等。老人有涛画室，有安定环境作画，而且大涤草堂中有屋数间，很可能这些堂名是草堂某室的名称或者一时兴起的命名。后人有多幅《大涤草堂图》，影响甚大的是傅抱石先生的画作，笔墨淋漓。草堂情形多为后人想像。笔者以为，现存故宫博物院的一幅石涛所作《对菊图》，其实便是大涤堂的写实作品。草堂临河，不远处有小桥相通。园宅有泥墙板扉，建筑几处，一处上建小楼，庭院中遍植花木，松树一株，意境悠远。图中所绘对菊老人，其实无妨看作是画人的自我写照，题句中所写“垂头痛饮疏狂在，抱病新苏坐卧强”，其实便是石涛本人心态的写照。与朱耷的友谊石涛与八大山人的联系，较早见于康熙三十五年（１６９６），八大所书《桃花源记》请石涛补图。两人联系的中介则为画商，即约请天下名家作书作画的徽商，如聚升、方西城等人。当时淮盐运销地遍及南方诸省，包括江西，盐商往返于长江中下游，盐商也兼画商。商人知道石７６六、大涤草堂涛，亦知八大，促进了这一对“金枝玉叶”的沟通。同年九月，石涛作《春江垂钓图》，赠“八大老长兄”，自称“弟”。过了三年，石涛致函八大，求《大涤草堂图》。收到画件后，石涛有古风记事，其中有几句这样说：“公皆与我同日病，刚出世时天地惊。八大无家还是家，清湘四海空霜鬓。”国破家亡，同病相怜。八大山人属宁王后裔。第一代宁王为朱元璋第十六子，属朱明正宗。经考证，八大属宁王后代弋阳王系，与宁王主脉相距甚远，所获得的勋爵地位也较低，但依然是“金枝玉叶”。石涛山水扇面石涛称八大为“兄”，其实，八大应属石涛父祖辈，只是世系不同，没有必要深入推敲罢了。两个人的年龄相７７4I差１６岁，但命运曲线却惊人地相似。清人南下后，两个JU石BP人先后躲避到深山去了；形势越来越严峻，两个人又先后涛当了和尚。两个和尚都无心为僧，有心为艺，先后知名。两个人对现实皆有不平之气，不谋而合，都要在书画方面自创一格，都有独领风骚的雄心壮志。到了康熙二十年（１６８１）左右，政治环境略有宽松，二人均与官府交往。石涛年轻，走得远些。二人还有相似经历，５０余岁后，先后当了道士，逐渐走上卖画为生、以艺自给的道路。不同的是，石涛没有佯狂，他的个性较为温和。石涛善于保护自己，善于交接朋友，他晚年的生活可能比八大安宁一点。两个人都由僧转道，以画谋生，不沾朝廷多少恩惠，只是石涛属于又一代，对清人的看法变通一点，保护色要比八大鲜明一点。石涛与八大合作过两幅作品，可能均系分别在扬州、南昌所绘，然后由中间人携至另一地由另一人补画题款。在一幅古树苔石画上，石涛题诗说：“秋涧石头泉韵细，晓峰烟树乍生寒。残红落叶诗中画，得意任从冷眼看。”后人评论“残红”，认为系两位画家合谋暗示怀念亡明之意，残红者，残存之朱明子孙也。新朝不管如何得意，“金枝７８六、大涤草堂玉叶老遗民”只是冷眼旁观。用这样的读诗方法去解诗，太政治化了，但也不失为一种解读方法。绘图咏史石涛画扬州，幅页众多，为世人留下了清初古城印象。《淮扬洁秋图》是一幅力作，最为少见的是石涛题句计八十八句、四十四韵，近七百字，这在古今星光灿烂的绘画名作中极为少见。石涛好长跋，但长到这种程度，让自己的文学才能、历史见解像大河千里地在画面上倾泻，也算得上是一种奇观了。此画作于康熙治河初见成效的年代。浚深河底、引水入江、改修清口、拆毁拦黄坝等诸项工程开始见到效益，江淮间水患正在逐步获得控制。画面表现于某年大水以后，远山近坡，景象明丽。就画面构图看，近处城郭部分屋舍鳞次栉比，林木茂密，人烟稠密；中部为湖区，水波浩渺，渔舟往来，堤岸边竹木参差，杨柳依依；上部淡淡一抹，远山隐隐。这幅画写治水以后扬州之美、扬州之秀，借江淮一角，展现河山壮丽、秋色多娇，引起对历史的思索，让人对扬州这样一座文化古城、江淮鱼米之乡，有７９4I更深的了解。JU石BP石涛自称所居之楼为“涤楼”，雨季曾经水淹楼下。涛石涛此图作于水退之日，时已清秋，禹功隋荒，念千古之悠悠，感慨无尽。洪水退尽，天宇澄明，如今饱尝历史忧患的扬州生机勃勃，露出了清丽面目，于是便有此图。他对隋炀帝的评价是一分为二的，一方面说杨广“自捷天难比”、“自敏通经史”；另一方面批判他“自绝”，荒淫无度，断送了大好河山，“可怜社稷无人理”，表达他的史识。石涛说史，其实，最使人创痛深巨的一段历史，便是扬州十日的屠城史，是史可法英勇守城的抗清史。再远一点，是宋末李庭芝、姜才的抗元史。这些，石涛自然是了解得很多的，但是，他只能说远不说近，以免触犯时忌。人间孤本清人评说江南三座名城，说是各有特色：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而扬州则以园林胜。扬州以园林胜，主要是唐代遗风：“园林多是宅”，到了明清时代，扬州城郊官员与商人，尤其是盐商的私邸甚多。风习所沿，各处私宅追求建筑格式互不雷同，山石花木、池沼亭榭的布置８０六、大涤草堂重在别有奇思，新意迭出。石涛善画，园林建筑常依石涛画稿布置格局，相传某些园又系由石涛指导营造，现举其三端：一处是片石山房。此景目前尚存，在城东南何园内，属全国文物保护范围。山房的发现、整理、开放，陈从周教授的推动起了关键性作用。陈氏在《园林谈丛》中云：“假山一丘，相传为石涛手笔，誉为石涛叠山的‘人间孤本’。”他又说：在堆叠片石山房之前，石涛对石材同样进行了周密的选择，以石块的大小，石纹的横直，分别组合摹拟成真山形状，还运用了他画论上的“峰与皴合，皴自峰生”的道理，叠成“一峰垒起，连冈断堑，变幻顷刻，似续不续”的章法。８１4IJU石BP涛扬州片石山房第二个是个园。个园今日亦属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叠石奇巧，厅堂华美，花木葱茏，布局紧凑。相传个园叠石，依据的是石涛画稿。《石涛画语录》有“四时”之章，今日可见个园假山四区，四区石料不同，分别为笋石、湖山石、黄石及石英石，分别体现“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的画理。８２六、大涤草堂扬州个园党明放摄三是万石园。此园清代有多种史料记载，地近康山，为汪氏宅。汪氏按石涛画稿布置，用石累万，据载有大小石洞数百。万石之间有亭台楼榭点缀，分别名“援松阁”、“梅舫”、“越香楼”、“临漪栏”等。清诗人有多种吟咏万石园之诗歌，据载，乾隆年间，此园已废圮。８３1"EFGHI山水画石涛之画，多为山水画。石涛之于山水画，有自己的理论系统，有许多精彩的、敢于向当日权威挑战的、大破大立的见解。他的艺术理论的精华，用通俗的话说，便是他自己说的：“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黄山”在石涛的语汇里，可以理解为大自然的代称，也可以理解为天地造化的代称。“黄山是我师”，提出这样的口号是有针对性的，就是说，艺术创作一味强调以古人为师的主张是片面的，泥古不化是艺术创作的桎梏，艺术应走创新之路。清初画坛，应当说是拟古派的天下。元明拟唐宋，清８４七、石涛的绘画人拟元明，强调师承，未尝不是画坛一脉。只是清初拟古派获得士林推重、皇家支持，把拟古的作用夸张到绝对的地步。当日拟古派的旗手，后来被认为是“四王”领袖人物的王时敏（１５９２—１６８０），有自成体系的艺术理论。他的山水画一辈子临摹黄公望与董其昌，反复摹写，刻意求真。其艺术主张，突出的有以下几点：一、“画家”正脉，应当是人与古人“同鼻孔出气”。他认为唐、宋、元、明诸画坛大师，都是“同鼻孔出气”的人物。二、判定他所生活的时代“画道衰微”，关键是“古法渐淹”，人心不古。三、画道衰微的原因是创新之风。“近世攻画者如林，莫不人推白眉，自夸巨手，然多鲜知古学。”又说，“古法渐淹”，人多出自新意。他认为创新之风是谬种流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