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系著任大霖任大霖著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春风文艺出版社·沈阳·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蟋蟀/任大霖著.—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21.4(中国经典儿童文学大系)ISBN978-7-5313-5950-0Ⅰ.①蟋…Ⅱ.①任…Ⅲ.①儿童小说—短篇小说—小说集—中国—当代Ⅳ.①I287.4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1)第047585号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http://www.chunfengwenyi.com沈阳市和平区十一纬路25号邮编:110003辽宁新华印务有限公司印刷责任编辑:邓楠责任校对:于文慧封面设计:插画:赵光宇印制统筹:刘成幅面尺寸:145mm×210mm字数:105千字印张:6版次:2021年4月第1版印次:2021年4月第1次书号:ISBN978-7-5313-5950-0定价:25.80元版权专有侵权必究举报电话:024-23284391如有质量问题,请拨打电话:024-23284384蟋蟀/1阿蓝的喜悦和烦恼/22目录牛和鹅/29多难的小鸭/34冬妹/41水胡鹭在叫/50打赌/66芦鸡/78风筝/841灯笼/94在灿烂的星空下/106目录小茶碗变成大脸盆/121妹妹/140猫的悲喜剧/149我的朋友容容/160学费/1762蟋蟀这一年的夏天,天气特别热,我们溪岭乡虽说是个山乡,白天也闷热得叫人受不了,你浑身脱得只穿条短裤,汗水还是直淌。要到傍晚太阳落了山,方才有风打北干山那边吹来,凉飕飕的,夹着苦艾和松树脂的气息。早早地吃过晚饭,穿上件白布衫,腰间插把蒲扇,我们就到周家台门前斗蟋蟀去了。这个夏天我玩得挺痛快。因为刚从小学毕业,考过了中学回家来,没有什么暑假作业;合作社社长振根叔也没有来叫我去参加劳动。我趁着这个机会,白天不是游水就是钓鱼,夜里就捉蟋蟀,当1蟋蟀然,有时候也帮哥哥做些不费力气的事情。有一天,福兴和小阿金斗蟋蟀,两个都是“大王”,咬得挺凶。我挤在人堆里,看得正起劲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只见徐小奎站在那里。他说:“吕力喧,快跟我走!”我问:“什么事?”一边问一边跟他走到大枣树底下。他站下来,从布衫里掏出两封信。“这封是你的,这封是我的,我刚从邮政代办所拿来的。”我看了看信封,知道是从中学里寄来的。我马上撕开口,掏出一张油印信,然后用眼睛很快地在信上溜了一下。“怎么样?”徐小奎凑过来问。“没取上。”我平静地回答。“你没取上?”徐小奎叹口气说,“那我的信就用不着拆了。”我夺过徐小奎的信拆开一看,果然也没取上。徐小奎说:“都没取上。你看怎么办?”这时,我看见史小芬站在那边。史小芬是合作社社长振根叔的女儿,比我们早毕业,早就参加农业生产了。我故意放大声音说:“怎么办?自然是安心参加农业劳动啊!我保证为祖国多生产粮食,2争取做徐建春第二……”可是嘴上保证总是比较容易的。第二天清早,当哥哥把我从凉榻上推醒的时候,我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不耐烦地说:“干吗?大清早,也不让人多睡会儿。”哥哥说:“照我们合作社社员看,天已经不早了。用凉水去抹抹脸,清醒一下吧。从今天起,得早些起来,振根叔已经把你分配在我的生产队里了。”我跳起来,马马虎虎擦了下脸,拿上顶草帽就跟着哥哥走了。路上哥哥告诉我,今天合作社开割早稻,先割那二十亩千斤田,这对周围的互助组和单干户是有示范作用的。他说,社里能割稻的人全得参加,要割得快,割得好,不能糟蹋稻谷。哥哥还说(大概是吓唬我),要是我不会割稻,可以去带领孩子们拾稻穗,拾稻穗也给记工分的。我向他白白眼睛,说:“谁高兴拾稻穗!虽说我没有割过稻,可是我一拿上镰刀就能熟练的,我保证不比你割得差。”到了田头一瞧,人可多哩!他们已经在割了。史小芬也把裤脚卷得高高的,弯着腰在割。我走到3蟋蟀田塍头,看见赵大云和徐小奎站在那里。赵大云和我们同班毕业的,但是他没投考中学,他早就决定要在家里参加农业生产。一会儿,振根叔来了。他先打量了我们一会儿,然后说:“你们没有做过庄稼活,今天倒要考考你们了。”我很快回答:“振根叔,我保证考得上。去年暑假我帮互助组割过一分田的稻哩!”赵大云没有说话,徐小奎把士林布衫的袖口卷了又卷,就这样,我们开始割起稻来。我素来是个胆大的人,一边割着,一边还觉得自己割得挺不错。我记着哥哥的话,稻秆握得松一些,镰刀握得紧一些,手臂要灵活,一挥一簇,挺利落的。我斜眼看了旁边的徐小奎一下,嘿,他落后了,足足落后了五六尺远。后来,我看见他站在那里,在石块上磨镰刀,一定是刀口割钝了。我割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见徐小奎还是站在那里,又卷起布衫袖口来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考不上”了。我早就料到是这样的。徐小奎从小被他妈妈娇养惯了,除了割割羊草,什么活也干不了。我一边想,一边更加熟练地割起来。我相信,我是三4个人里面割得顶好的了。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我脚下跳出了一只蟋蟀。我看得明明白白,那绝对不是一只牛屎蟋蟀,而是一只真正的蛇头蟋蟀,可是跟牛屎蟋蟀一样大。我扔下镰刀,扑过去捉住了那只蟋蟋。想不到它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手一松,它就从手指缝钻了出去。我想,嘿,小宝贝,你是逃不了的,这里没有什么石头缝。谁知道它三跳两跳,跳到我刚才割下的一簇稻秆旁,一下就钻了进去。我火了,捧起稻秆来就抖动,后来甚至把稻秆在地上打了几下。这小家伙终于跌了下来,乖乖地被我抓进了手掌。我一边说:“小宝贝,别乱钻,我要封你做黑须大将!因为你的须很长。”一边从袋里拿出个随身带着的小竹筒,把“黑须大将”关了进去。可是当我站起来回头一看,虽说我是个胆大的人,也不能不慌乱起来——合作社社长振根叔就站在我的背后。“你在做什么?”振根叔微笑着问。我觉得自己的耳朵根发热了,可是我还是很快地回答说:“一只大蟋蟀,振根叔。这一定是只蛇头蟋蟀,它的牙齿有毒。它能把福兴的红头大王打5蟋蟀败的……”“蟋蟀很好玩,我从前也挺爱斗蟋蟀。吕力喧,我看,你还是去参加他们小组吧。”他指指后边,“拾稻穗我们也记工分的。”我急了,就说:“振根叔,我不去拾稻穗,我要割稻。我……我保证以后不在田里捉蟋蟀了!”振根叔笑着说:“不在田里捉蟋蟀了,那很好。可是我刚才检查了一下你割过的稻,你割得很快,只是有些稻还原封不动留在地里哩!”我说:“我保证再耐心些,我会学习割好的。”振根叔说:“我们要让你学习的,可是今天不行,因为这是千斤田,是有示范作用的。等别的田开割的时候,你再学着割吧。”结果我被赶上了田塍。幸好,徐小奎和赵大云已经坐在那里了。“怎么样?”我说,“好像我们三个人的运气都不怎么好。”徐小奎朝我摇摇手,他轻轻地告诉我:“别说风凉话。赵大云的脚踝割开了,血流了好多哩!”我一看,嘿,赵大云真的受伤了。在脚踝上贴着一张观世音草的叶子,血还从叶子下往外淌。7蟋蟀我问:“怎么弄破的?”赵大云咬咬嘴唇,用手指抹下一大滴血。他眼睛望着田里,低低地说:“是镰刀割开的。大概是握刀的手势还不对,所以割起来就怪别扭的。”他伸出手,装成握着镰刀的样子,在空中挥了几下。接着,又握紧拳头,在自己腿上捶了一下。就这样,我们只好去拾稻穗,而且是跟一些小孩子在一起。最使我难受的是,史小芬就在我们近旁割稻,她熟练地挥着镰刀,嚓嚓地割着,当她放下一束稻秆时,还站直身子,把辫子从胸前摆到背后,扭过脖子朝我们笑了一下。这一天,刚吃过晚饭,我就径直去找福兴。我说:“福兴,走,我们斗蟋蟀去!”福兴说:“怎么?又捉到了吗?”我把蟋蟀盆的盖掀开一些,让他看了一看。“这是我新封的黑须大将,是一只真正的蛇头蟋蟀,它的牙齿是有毒的。”这时我稍微撒了一些谎,“我看见一条蛇盘在那里,在蛇的身旁捉到了这只蟋蟀。”“真的吗?那可有一场大战了!”福兴又兴奋又担心地说,“不过,我的红头大王也不是好惹的,8它已经咬败过十二只蟋蟀了。”我说:“你的红头大王碰到蛇头蟋蟀,就要吃瘪了,因为蛇头蟋蟀的牙齿是有毒的!”人们都围拢来了,我们就在周家台门前斗起蟋蟀来。我用引草在我的黑须大将面前一引,它立刻张开一对刀牙,??叫着,向前冲去。黑须大将冲到红头大王面前,两员大将立刻咬住。红头大王用牙齿一掀,我的黑须大将就扑地被摔出了盆子。人们发出了失望的声音。等我从地上把黑须大将放回盆子时,它的两只刀牙已经合不拢了,一条腿也跛了。我把引草在它面前一碰,它回身就逃。大家哄笑了起来。史小芬朝我撇撇嘴说:“嘿!什么黑须大将,牛皮大王罢了!”说老实话,这一场耻辱,我是一辈子忘不了的。我坐在枣树下,眼睛望着对面的北干山。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来,凉飕飕的。我就一个人这么坐着,不想回去。徐小奎来了,他坐在我的身旁,开始来安慰我:“别难受了。那不是真正的蛇头蟋蟀,不值得可惜……”9蟋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使我难过起来。远处,一只猫头鹰在叫:“哇!哇!……”声音在山谷里回旋。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我说:“无论如何,今天这口怨气我是一定要出的。我就是去翻棺材板,也要捉个真正的蛇头蟋蟀来。不斗败福兴,我绝不甘心!”徐小奎说:“我可以帮你的忙。你知道吗?我们屋后的那块坟地上,一定有蛇头蟋蟀,我每天晚上都听见那里的蟋蟀叫得响成一片。”我说:“真正的蛇头蟋蟀不是什么时候都叫的,它在二更时叫两声,三更时叫三声,五更时叫五声。”他说:“那我们就在天黑时去捉。不过,我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要骂死我的。她说过,那块坟地上有鬼。”我不觉打了个寒噤。我说:“我不相信有鬼。你妈妈那里倒容易办,天黑了你悄悄溜出来就是。徐小奎,说到做到。我们今天就动手,捉住了蛇头蟋蟀,算是我们两个人的。”徐小奎被我说得兴奋起来,他一口答应了。像11蟋蟀这样痛快地决定去干冒险的事,在他是挺难得的。天黑以后,我的哥哥到合作社办公室去开会,我就偷了他忘记带走的手电筒,悄悄地溜到徐小奎家门口。十分钟以后,我就和他往坟地去了。天空中满是碎云,半圆的月亮时隐时现。周围非常寂静,只有青蛙偶尔呱呱地叫几声。在远处山谷里,一只鸟在怪声地叫着,很像是一个孩子在哭。我的汗毛直竖了起来。我叫了一声:“徐小奎!”徐小奎靠着我,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感到他的手是冰冷的。当我们走到坟地边上,月亮完全被云遮住了。我们就蹲下来,静静地等着蟋蟀叫,这时,风好像吹得更大了,我虽然把布衫的纽扣全扣上了,还是有些冷。一阵风吹过,左边那一块长长的茅草地里就发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徐小奎睁大了眼睛,不断地盯着那些坍了的坟墓,我知道他一定害怕得厉害。我说:“奇怪,一只蟋蟀也没叫,是不是因为天凉的缘故?”徐小奎说:“也许今天不会叫了,我们走12吧……我好像有些不大舒服……”我知道他在懊悔了。说真话,我自己也希望早些回去,黑漆漆地蹲在这块坟地边上是很不好受的。可是为了壮胆,我故意轻松地说:“要是真的有鬼出来,我可不会对它客气的……”我的话没说完,左边洼地上的茅草丛里突然噗的一声,一只鸟飞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背上黏黏的,出了一身冷汗。徐小奎拉住我的手,低声说:“快回去吧,我害怕……”我紧张地说:“别响!”只听见茅草里发出嚓嚓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在迈着大步,慢慢踱着似的:“嚓——嚓——嚓——”我的头嗡嗡作响,心也几乎不跳了。徐小奎整个身子抖动了一下,忽然回头就跑。他跑得那么快,就像什么怪物跟在他背后似的。他在一个土堆上绊了一下,马上又爬起来,向家里跑去。一会儿,茅草里的声音没有了。我正想拔脚逃走,背后却又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这时,我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我自己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只记得我回过身去,打亮了手电筒。在手13蟋蟀电筒光里,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那人走近了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低低地说:“吕力喧,你在这儿干吗?”这时候,我的心才又跳动起来。我疲乏得要命,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好家伙,赵大云,你可把——你可把徐小奎给吓坏了!”赵大云笑了一下说:“想不到我们会碰头的。”我说:“你也在这儿捉蟋蟀?”赵大云说:“谁这么高兴,还捉蟋蟀?”原来他是在这里割茅草的。我们这里柴火缺,茅草晒干以后就可以当柴火烧。可是,当我跟着赵大云到割草的地方去看了一下以后,我就知道他在这里割茅草不光是为了烧柴,这里边一定还有别的道理。这一带的茅草长得很茂盛,有半人高,跟稻子很相似。赵大云已经割完了一大片,割过的地上都光溜溜的,一根茅草也不剩,割下的草捆得整整齐齐放在地上,跟稻田里收割下的稻捆一样。很明显,赵大云是在这里学习割稻子,因为他也刚从小学毕业参加农业劳动,他割稻的本领比我高不了多少哇!14“嘿,你是在这里练习割稻的手艺呀!”我向赵大云说。“就算是吧,”赵大云停了一会儿说,“我过去跟你一样没有割过稻,不学习怎么能会呢?”“可是你为什么白天不学,夜里来学呢?”“白天那样忙,我要拾稻穗,又要帮助妈妈打水、喂猪,哪有时间呢。”赵大云回答,“再说,这是我学习割稻的笨办法,要是给人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他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答应除了徐小奎之外,不给任何人讲。我说,徐小奎一定认为今天遇到鬼了,为了破除他的迷信,我必须讲。赵大云同意这样。然后,他把割下的茅草捆收拾到一起,我们就一块回家了。后来,二十亩千斤田割完了,其他的早稻田也开割了。我们又拿起镰刀,在振根叔的监督下“考”了一次,结果,我仍然没考上。这一次,我根本没在田里捉蟋蟀,连脚旁的一条泥鳅我也没碰一下。我十分专心地割着。可是振根叔说,我割得仍然很毛糙,简直没有进步,甚至比上次更差。要是都这样割法,我们的产量顶少也得打一个八五15蟋蟀折。同时,他大大地表扬了赵大云,说他进步快极了,说他割得仔细、利落、合规格,足足可以评上九分!他说:“这才是真正的高小毕业生哩!”就像我是个冒牌货似的。徐小奎呢,从那天晚上逃回家后,接连病了三天。我把赵大云夜里练习割稻的事告诉他,他还有点儿不大相信。他妈妈背后把振根叔痛骂了一顿,说是他把徐小奎逼得太厉害了,大热天硬要一个孩子去割稻,急出了病。从这以后,就再也不让小奎来割稻了。不久,赵大云就算是一个真正的社员了,每天晚上跟大家一起评工,开社员大会时偶尔也发表一些意见。我呢,还是干些不三不四的零活,有时随着社员们学着割割稻,有时车车水,评工时只捎带着给记上一二分。早晨和晚上,我还是到处捉蟋蟀。一天傍晚,我们都在周家台门前闲聊,赵大云刚从河边洗罢脚回来,他从袋里掏出个火柴盒子,笑着说:“我也捉到一只蟋蟀,不知道有没有用场。”我们都奇怪极了,我说:“咦,赵大云也捉蟋16蟀,那么狗也会捉耗子了!”徐小奎说:“你捉到的是什么蟋蟀?是蜈蚣蟋蟀、蜗牛蟋蟀、蛇头蟋蟀,还是别的?蜈蚣蟋蟀身子是红的,挺厉害,可是怕蜗牛蟋蟀,因为蜈蚣是怕蜗牛的……”我打断了他的话说:“别跟他缠了,他第一次捉蟋蟀,懂得什么!让我们看一看他的蟋蟀吧,也许根本不是什么蟋蟀,只是只灰蟑螂哩!”赵大云等我们说完了,才慢慢地打开火柴盒,让我们看了看蟋蟀。我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妒忌,因为这是一只挺大的蟋蟀,它的头是黑色的,发着光。我赶紧跑去把福兴叫来,就帮着赵大云和福兴斗起蟋蟀来。看的人很多。赵大云的蟋蟀看起来有些笨,起初停在那里,动也不动,就跟赵大云自己差不多。周围的人正有些失望了,忽然,它的须子动了一下,就慢慢地向前走去。当福兴的红头大王一冲过来,赵大云的那只马上猛扑上去,一口咬住了红头大王的脖子,立刻把它摔了一个跟斗。我们都不觉喝了一声彩。接着,两只蟋蟀就扭在一起,猛烈地17蟋蟀斗起来,简直分不清楚了。起先,红头大王占了优势,它咬住了敌人,直把敌人推到盆沿上。这时,它就胜利地叫了起来。可是接着情势就起了变化,赵大云的那只猛地咬住了红头大王的脖子,把红头大王咬得翻过身来,在地上拖了两个圈子。这样一来,红头大王的威风就消失了。接着,红头大王又在肚子上、尾巴上吃了几下亏,它挣扎着再想拼一下,可是赵大云的那只一口咬住了红头大王的牙齿,把它摔出了“战场”。这一场恶斗,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大家也都看得呆住了,忘记了喝彩。结果是:赵大云得胜了,他的蟋蟀获得了“黑头元帅”的称号。这以后,我们斗蟋蟀的情绪更高了,因为出了18一个新的“元帅”,谁都想去试着斗一斗。赵大云是“来者不拒”,只要是在吃过晚饭去找他,接连斗四只他也肯,可是谁也不能把这位“元帅”斗败。又过了几天,那时天气已经渐渐凉爽起来,我终于在坟地上捉到了一只蟋蟀。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蟋蟀,它的背上有一点红斑,我对它抱着很大的希望。吃过晚饭,我甚至连脚也不洗,就跑去找赵大云了。我说:“赵大云,快走,这一下你的黑头元帅要坍台了!我捉到一只真正的蜈蚣蟋蟀,它的背上有红点。”他说:“什么黑头元帅,我早把它放掉了。”“你扯谎!”我吃了一惊,大声嚷了起来。“真是这样。我真把它放掉了。老关着它有什么意思?我也没有这么多的空闲。这几天,我在学犁田,犁田真有意思,比割稻还难……”“你!你……你这算什么?”我失望得几乎流下眼泪。沉默了一会儿,我就举起蟋蟀盆,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盆子破了,摔断了一只腿的蟋蟀,从破19蟋蟀盆片里往外爬着。当天晚上,振根叔把我叫到合作社办公室去。他让我坐在他对面,给了我一个算盘,然后缓缓地说:“这里有一道算术题,请你马上算出来。有一个学生,他考语文得了七分,考算术得了九分,考自然得了十分,考音乐也得了十分,考体育得了六分,你算一算,他一共得了几分?”我马上回答:“四十二分。”他又说:“那么,另一个学生语文是四分,算术是三分,自然是七分,音乐和体育都是八分,他一共……”我不等他说完就回答:“一共是三十分。”可是,我心里直奇怪,难道真有这样的学生吗?我不知道他们学校里是采用五分制还是百分制:要是五分制,他一门功课怎能得九分、十分呢?要是百分制,那这两个学生可就太糟糕了!振根叔看出我的怀疑,他说:“傻瓜!这不是学生的考试成绩,是两位社员的工账。好吧,这一回算你考上了。”接着,他告诉我,最近又接收了二十户新社员,合作社扩充了,所以得增加一个会计人员。最后,他郑重地说:“从明天起,你就是20我们社里的会计助理员了。”第二天,我一早就到合作社办公室去,开始了我的工作。打这以后,我不再捉蟋蟀了,因为我的工作挺忙,而且,自从赵大云把他的“黑头元帅”放掉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捉蟋蟀的劲儿就都消失了。21蟋蟀阿蓝的喜悦和烦恼阿蓝是我从前养的一只狗,它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狗,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它。阿蓝最喜欢的是玩。它有各种各样的玩法,而顶爱在地上打滚。每逢高兴的时候,它就倒在地上,东翻西翻,翻了一阵以后,就突然跳起来,飞奔到门外去,在外面不知什么地方跑了一通,又飞奔回来,然后坐着喘气。它喜欢跟我玩。每当我放学回来,它总很快地迎上来,在我旁边转,用它的背摩擦我的脚,缠住我,表示亲热。我把手一指说:“阿蓝!”它就会站直身子,把前脚搁在我的手臂上,用舌头舔我的22手。我把手一指说:“嗾嗾!”它就会拼命地向前冲去,那声势就像能把非洲的大狮子咬死;如果前面有人或者别的动物,它真会咬他们的,可是我只在没有人的时候才“嗾”它。有时候,阿蓝的情绪特别高,一直玩着不肯停,甚至主动地扑到我身上来,咬我的衣扣,我就在它脑袋上敲一下,装着生气的样子说:“滚开滚开!别缠!”它挨了骂,马上不敢顽皮了,讪讪地走了开去,打个喷嚏(为了掩饰不好意思),就坐着不动了。不过我很少这样骂它的,因为它挨骂后情绪很低,好久不愿再跟我玩,连叫它几声,它也只把尾巴动动,露出不乐意的样子挪动一下脚,算是回答。和我们住在同院的小壮、小建兄弟俩,也是阿蓝的好朋友。他俩都是小胖子,又有些傻乎乎的,跟阿蓝特别亲热,时常抱住阿蓝的脖子,跟阿蓝一起在地上滚,亲热地叫着:“阿蓝——阿拉,阿拉乖!”有时候滚着滚着,阿蓝压在小胖子上面了,它嘴里喷出的热气,把他们痒得哧哧叫起来,阿蓝就很高兴。兄弟俩有了食物,阿蓝总要跑拢去,他们就用食物来训练它,让它站起来吃,让它扑上来吃,跳起来吃,或者让它张大嘴,他们掷给它吃……有一次,两个小胖子每23蟋蟀人得到一碗甜汤圆,正在吃,阿蓝就过去了。小壮忽然想起丢一粒汤圆到水盆里去,看阿蓝会不会把头钻到水里去吃,阿蓝嗅嗅水,绕着水盆转了几圈,忽然低下头去,一口就从水里衔上汤圆来吃了。这种“水底捞汤圆”的技艺使两个小胖子很感兴趣,他们就接连不断地丢汤圆,训练阿蓝的“水性”。最后,阿蓝非但完全练好了潜水的本领,也大吃了一顿甜汤圆,它看看兄弟俩手里的碗空了,就耷拉着耳朵回来了——它就是这样和小壮、小建玩的。可是阿蓝也有烦恼,那就是它肚子饿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爸爸被学校解聘,从杭州回来,生活比较困难。每次我们吃饭的时候,阿蓝也在旁边吃它的一份饭,爸爸看着时常皱起眉头说:“人都难养活,还要弄一只狗来吃饭,真不懂事。”阿蓝吃完饭,还觉得不饱——因为它的食量是越来越大,而妈妈分给它的饭却是不得不越来越少了——就挤到桌子底下来,在我们的脚中间钻进钻出。这时候我总是非常害怕,怕爸爸发起火来,就悄悄地踢阿蓝,叫它出去。我的妈妈有个怪脾气,喜欢比我们迟一会儿吃24蟋蟀饭;我们开始吃了,她总不来,在厨房里东摸摸西碰碰的,到我们吃了一半她才来。她独个儿吃时,看见阿蓝还不饱,就把自己的半碗饭不吃留给阿蓝吃。这以后,每逢妈妈吃饭时,阿蓝就坐在旁边等,还眼巴巴地看着妈妈,看她一口一口地吃,它的眼光跟着妈妈的手和嘴转动。我怕妈妈老是自己吃不饱,就叫阿蓝出去,别坐着对食。可是,这时候,阿蓝却不听话了,我叫它,它只是动动尾巴,动动耳朵,却坐着不动身。我拉住它的脖子,硬把它拖到外面去,它虽然不敢反抗我,却呜呜地轻叫着,停着脚不走,或者从我的胯下又钻了进去——它是肚子饿呀!终于,分离的一天到了。龙家湾的长渭叔(是我们的远亲)进城来卖柴,到我家来坐坐,说起他们村里的银根店王(是一个富农),很想有一只好狗给他们守守门,甚至出了钱在找。爸爸就说,既然是银根店王家要,想来也不会饿死它的,就把阿蓝送给他们吧。奶奶和妈妈都百般劝我:让阿蓝去了吧,等将来,爸爸接了聘,家里好些了,一定再养一只……我也没法不答应,因为当时我是那么小,自己又不能挣钱。最后,我就横了心,骗阿蓝26和我玩的当儿,用项圈把它套了起来——当长渭叔牵了阿蓝走出门去时,我禁不住倒在妈妈怀里哭了起来。这一天放学回家,我好像少了些什么,又觉得有一件事没干过似的空虚。小壮和小建也捧着饭碗,好久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想着失去了的好朋友。第二天放学,我走在路上,正在想阿蓝,忽然,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哈,原来正是阿蓝,我的可爱的阿蓝,它正用着比平时大一倍的力气在摩擦我的脚呢!我忘了一切,就抱住它的脖子,抱住它的腰,“阿蓝,阿蓝”地叫了起来。后来,我发现项圈还套在它的脖子上,但是绳子已经断了,它身上湿漉漉的,我相信这不光是汗,它在回来的十几里路当中,还游过几条小河呢!可是它终于回来了。吃晚饭时,爸爸他们都没说话,更没有说起阿蓝。从这以后,也没有谁提起过要把阿蓝送给别人的话——我想,爸爸也被阿蓝感动了呢!小壮和小建搂着阿蓝的脖子,跟它“碰碰头”27蟋蟀“摔筋斗”,足足在地上闹了半个钟头,还给它吃了两个面包和两颗糖,用这来欢迎它。后来才知道:长渭叔把阿蓝带到银根店王家里后,就把它拴在廊柱上,还在它面前放上一大碗饭,外加两块肥肉。然后,那店王就请长渭叔到厨房里去喝酒,吃饭——这带有酬劳的意思。可是等长渭叔酒足饭饱,从厨房里出来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廊柱旁哪里有什么狗哇!连一根狗毛毛也没有哩!只有半截咬断了的绳子,落在满满的、没有动过一口的饭碗上面。28牛和鹅大家都说:牛的眼睛看人,觉得人比牛大,所以牛是怕人的;鹅的眼睛看人,觉得人比鹅小,所以鹅不怕人。我们都很相信这句话。所以我们看到牛,一点儿也不害怕,敢用手拍它的背,摸它的肚子,甚至敢用树枝去触它的屁股,用破碗片去刮它的皮呢!可是牛像是无所谓似的,只是眨眨眼,把尾巴甩几甩。有的孩子还敢扳牛角,叫它跪下来,然后骑到牛背上去;我那时虽然不敢这样,可是用拳头捶捶牛背还是敢的。可是当我们看到鹅,那就完全两样了:总是远29蟋蟀远地站在安全的地方,才敢看它。要是在路上碰到鹅,就得绕个大圈子才敢走过去。有一次,我们放学回家,走过池塘边,看见有四只大白鹅在靠近岸边的水里游。我们马上不响了,贴着墙壁,悄悄地走过去,我心里很害怕,怕它们看见了会追过来。这时,有一个顽皮的孩子故意要引它们来,就吁哩哩哩地叫了一声,鹅听见了,就竖起头来,侧着眼睛看了看,竟爬到岸上,一摇一摆地、神气地朝我们走来,还抻长脖子,吭吭地叫着,扑打着大翅膀,就像在它们眼里,根本没我们这些人似的。孩子们都喊了一声,急急逃跑,这使鹅追得更快了。我吓得腿都软了,更跑不快。这时,带头的那只老雄鹅就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吭,吭!它赶上了我。吭,吭!它张开嘴,一口就咬住了我当胸的衣襟,拉住我不放。在忙乱中,我的书包掉了,鞋子也弄脱了,我想,它一定要把我咬死了,我就又哭又叫,可是叫些什么,我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总是这样叫吧:“鹅要吃我了!鹅要咬死我了!”大概是我的哭叫更惹怒了这只老雄鹅,它用尽30全身的力量来拖我,来啄我,并且扇动翅膀来扑打我,我几乎被它拖倒了——因为当时我还很小,只不过跟它一样高呢!别的鹅在后面吭吭大叫着助威。就在这时候,池里划来了一只小船,捉鱼的金奎叔从船上跳上岸,飞快地走了过来(这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是完全昏乱了)。金奎叔是个结实的汉子,他伸出的胳膊比我的腿还粗,他一把握住了鹅的长脖子。鹅用脚爪划他,用嘴啄他,可是金奎叔的力气是那么大,他轻轻地把鹅提了起来,然后,就像摔一个酒瓶似的,呼的一下,把这只老雄鹅摔到了半空中,它张开翅膀,啪啪啪地落到了池中。这一下,别的鹅也怕了,都张开翅膀,跳到池里,向里面游去。这一摔是那么滑稽,远处的孩子们全笑了起来;我也挂着泪笑了。一切的恐怖全消失了。因为,在金奎叔的手里,鹅是那么弱,那么可笑,它,不过跟一个酒瓶子一样罢了!金奎叔给我穿上鞋,拾起书包,用大手摸摸我的头说:“鹅有什么可怕的!会把你吓成这样。”我说:“鹅,因为鹅把我们看得比它小哇!”31蟋蟀金奎叔说:“让它这样看好了!可是,它要是凭这一点来欺负人,那咱们可不答应,就得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摔到池里去。记着,霖哥儿,下次别怕它们!”我记着金奎叔的话,以后一直不怕鹅了。有什么可怕的!它虽然把我们看得比它小,可我们实在比它强啊!怕它干吗?果然,我不怕它,它也不敢咬我,碰到了只是吭吭叫几声,扇几下翅膀,就摇摇摆摆走开了。看到牛,我也不再无缘无故欺负它了,我觉得它虽然把我们看得比它大,可是我们平白地去欺负它干吗?直到现在,我还记着金奎叔的话,当我逢到有人把我看得比他小,平白来欺负我,我总准备着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摔到应当去的地方!33蟋蟀多难的小鸭我从前养过一只小鸭,它是一只多苦多难的小家伙。有一天,我的娘舅送来半篮喜蛋。喜蛋是一种孵了一半的蛋,煮着吃是很鲜的;也许只是我们家乡有这种喜蛋。我的奶奶把这篮喜蛋搁在灶梁上,预备明天煮着吃。但是晚上我听见那篮里有嘎嘎的叫声,我请奶奶把篮子拿下来看看,只见上面的一个喜蛋破了,一只小小的黄脚在伸出来。我用手碰碰它,它就嘎嘎地叫得更响了。我叫起来:“哈,喜蛋活了!喜蛋活了!”我们剥掉了蛋壳,让小鸭出来,它连站的劲儿也没有,光着身子,瘦骨伶仃34的。妈妈说喜蛋里剥出来的鸭是养不活的;可是奶奶细心地把它放在灶门前烤火,它的身子干了,变成一只黄松松的漂亮小鸭子——这小鸭就算是我的了。我用棉花在纸匣里给它做个窠,让它睡在里面,把纸匣放在床隔板上,我觉得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到了晚上,老鼠就来拖它了,把它拖出纸匣,一直拖到床底下;这傻瓜连一声都不叫,也许是老鼠坏,咬住它的嘴不让它叫。正好我要小便,妈妈给我点了灯,老鼠就索索地逃走了。我拿起纸匣,看见鸭子没有了,就叫起来。妈妈用灯照照床底,发现了小鸭,才用扫帚把它拨出来。可怜的小鸭被咬伤了肩胛,只是瞪着眼。后来35蟋蟀奶奶戴上老花眼镜,给它洗伤口,给它敷万金油,治完了,我们把纸匣放在篮里,把篮子挂在空中,这样来使它不受老鼠咬。过了三天,小鸭的伤就好了,也能出来走走了。它摇摇摆摆地走,走一步嘎地叫一声,有时走得太快,它就会留不住步,扑跌在地上,要半天才挣扎得起来。而且它的脖子是歪的,永远向右边侧着,就像对什么都感到惊奇似的;这是因为老鼠咬坏了它的骨头——但是尽管有这些缺点,我还是很喜欢它。我开始来训练它,让它能跟着我走,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接着就来了第二个磨难,我的“太先生”——就是我父亲小时的先生,来做客了。他是一个读古书、踱方步的老先生,走路时每向前慢慢走三步,就要停下来,看看天,看看四周,有时会这样东张西望地待上一会儿才又走路——人家说,他的神经稍微有些毛病,是从前读古书太多,又被他的先生打脑袋打坏的。我们是知道他这个特点的,可是我的小鸭不知道,它只知道跟在人后面走。于是,当太先生走到院子里去时,小鸭就来跟他,刚走了三步,它就遭了殃,太先生刚停住脚,36正好踏在它的身上,把它的左边翅膀踏住了。小鸭子疼得嘎嘎大叫起来,太先生也慌得几乎跌倒。后来,又是奶奶给它治了伤,敷了万金油。奶奶还说,这小鸭子福分大,幸亏太先生今天没穿那双又大又重的“粉底乌靴”,只是穿了双布鞋,要不然,它早就变成一块肉饼了。不过我想,要是小鸭子的脖子不歪的话,至少它的脑袋要保不住了。这么说起来,它的歪脖子倒救了自己的命。小鸭子的翅膀好了以后,天忽然下了场大雨,天井里积满了水,像个小池塘了。我们就来教它游水。但是小鸭子根本用不着我们教,它摇摇摆摆地走到水边,先用嘴去试试,就扑通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向天井中间游去,还神气地朝我们看看。不一会儿,它就游得挺好,还会钻到水下面去捉虫吃了。我们都很高兴,说小鸭子这下子可找到个好地方玩了。谁知道水退得很快,到傍晚,天井就干了,我的小鸭子呢,也无影无踪,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就像它是只糖鸭子,已经被水溶化了似的。这一夜我没有好好睡,半夜里还醒来叫:“我要小鸭,我要小鸭。”吵得奶奶和妈妈也睡不好。第二天早上,奶奶去扫天井,忽然听见墙角里有轻37蟋蟀轻的嘎嘎的叫声,就是看不见小鸭在哪儿。她起先以为是“心注病”,可是嘎嘎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她仔细一听,才发觉小鸭是在阴沟里面叫呢!——原来,水退的时候,小鸭跟杂草、枯枝一起被漏进阴沟去了,我们还说它很会游水呢!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用火钳从阴沟里把它钳了出来。这时的小鸭子样子才狼狈呢,它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扇着翅膀,摇着脑袋,想把身上漆黑的污泥弄掉。我们都大笑起来,它就绕着阴沟口转了个圈子,还朝里面探探头,好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跑到里面去似的。不过最大的一次磨难却是它和小鸡争食的那次,这可完全得怪它自己。那时,妈妈又养了五六只小鸡,就跟我的小鸭养在一起。平常吃米的时候,是分开的,小鸡一只盘,小鸭一只盘。但是有一次,小鸡的盘子打碎了,妈妈说,今天让它们跟小鸭一起吃,让它们“聚餐”,就把米都放在小鸭的盘里。“聚餐”开始了,小鸭却一点儿也不客气,根本不让小鸡走近它的盘子;它先抻长脖子,嘎嘎地咬小鸡,把小鸡赶走,然后自己吃,就这样把一盘米全吃了。38半个钟头以后,小鸭子就不舒服起来,老用一只脚抓自己的胸脯,还张大嘴“嘿”地喘一口气;最后,它在地上,只有喘气的劲儿了;它的肚子却可怕地突了出来,甚至向下垂,因为米在它的肚里胀了起来。我看见它这样,就跑去报告奶奶说:“奶奶,小鸭子要睡觉了,它在那里老打哈欠。”奶奶走去一看,摇着头叹道:“唉,什么打哈欠,这是‘贪心害自命’了!它的肚子一定要涨破了!它这次可完了!”奶奶又来医治它了:她把它的嘴掰开,让它吃人丹和十滴水。小鸭子吃好药,就一动也不动地躺着。我想,它一定很难受呢,我非常同情它。它就这样躺了两天,我们都以为它一定要死了,谁知道在第三天早上,它站起来了,又摇摇摆摆地走动了。小鸭子就这样活下来了,虽然它的磨难这么多。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奇怪呢!39蟋蟀冬妹我的朋友R君偶然在清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篮儿时的玩具。把积垢除去以后,在这橙红色的小篮子里,现出了许多残缺得可笑的东西——断了鼻子的木象;没有角的泥牛;褪了色的布囡囡,塞在身体里的棉花已经从肚子的裂缝上露出来,恰像它的肠子一样。这个奇怪的集团,带着一种凄然的神色,呈现在我们面前,好像被抛弃了多年的伙伴们,重新回到它们主人那里,在报告它们不幸的遭遇。R君轻轻地抚摸它们,用他的手,用他的灵魂。他沉默了好久,才惆怅地对我说:“这篮玩具41蟋蟀让我记起了儿时的许多情景;我也记起了我不幸的小妹妹,这儿时唯一的伴侣。”小妹妹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苹果似的小脸,大而黑的眼,长长的睫毛,端正的鼻子,稍向外翘的嘴唇,这一切都带有一种天真童俊之美。她的名字叫“冬妹”。也许是父母对男孩子的偏爱吧,幸运的我,自小就得到他们特别的宠爱。虽然,小妹妹比我小一岁年纪,而父母对待我们的态度却总是相反的,好像以为我的年纪比小妹妹更小——实际上看来,小妹妹的样子也的确比我端庄些。因此,所有的玩具或食物,总是我占着优先权。我得到的玩具都是新的,而等到玩厌了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伤残它们的躯体,以后便丢掉了不要。于是,小妹妹就像收旧货客人一样地把它们收藏起来。她在洋囡囡的破碎了的头颅上包上帽子,遮掩了残废;断了脚的马,便索性把其余的脚都拆掉,成为一只兔子似的可笑的动物。这样以后,她便从我这里取得了所有权,把它们好好地保管起来。42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七岁生日那天,我穿着大姐姐给我的新衣服,牵着父亲给我的红色小汽车,骄傲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小妹妹坐在门槛上,一只手指放在嘴里,带着羡慕的眼光,静静地看着我。这时,我的舅舅从外面进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引人注目的大皮球。“啊,一个大皮球!”我和妹妹几乎同时叫起来。“是的,一个大皮球,而且是给你的。”舅舅笑着说,把皮球放在我的手里,低下头来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有这么大的皮球,而现在这皮球竟是属于我的啦。我快乐得发了狂,捧着皮球跳起舞来。我把这皮球拿去给母亲看,我在小朋友们面前摆出骄傲的姿态,并且很慷慨地让他们每人在球上抚摸一下。等到我的被欢欣所占领的心逐渐平静下去的时候,冬妹用艳羡的口吻赞美起来(她已经在我后面跟着跑了许多时候了)。43蟋蟀“多么好的皮球哇!小哥哥,你真幸运呢。假使我有这么一个大皮球,我宁愿把其他所有的玩具都不要了!”我小时候的个性是这样的,当我热爱着这样玩具时,绝不肯让别人碰一碰;而等到玩厌了的时候,便毫不可惜地把它丢弃。所以,小妹妹一方面固然剧烈地喜爱着我的皮球,另一方面却静静地在等我玩厌了的一天。然而,这也许是她的失策吧,她在我玩皮球时,总忍不住露出赞美皮球的神色,因此,我对皮球就始终没有玩厌了的一天。小妹妹终于不能等待了,她恳求我:“把皮球44借给我玩一会儿吧!”“不行。”我简单地回答她。她失望了,凄然地说:“啊,假使我有这么一个皮球多好呢,那时我一定肯借给别人玩……小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小气呢?”可是小妹妹的愿望终于有一天实现了。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和她两个人到后门外的河滩上去捉小蟹。当我捉到了一只站起身来的时候,不留神在一棵水草上绊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跌到水中,幸而水还浅,很快就爬了起来。我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绝望地坐在地上,开始哭。“别哭,赶快把衣服脱下来!”小妹妹着急地说。她带扯带拉地给我脱去了衣服,绞去水,放到荆树丛上去。夏天的太阳是相当有力的,不到一个钟头,我的衣服已经可以勉强穿了,虽然还有些湿漉漉的。“别告诉姆妈!”当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我郑重地通知她。“可是姆妈要问的呀……”她忧愁地说。我知道小妹妹的性情,她不会说一句谎。45蟋蟀“假使她问你,你别说,好吗?——我把大皮球给你!”被恐惧所征服了的我,为了遮掩自己的过失,毫不考虑地做了值得后悔的事情。“什么?把你的大皮球给我?”她惊奇地望着我的脸。“给你,永远给你;只要你不告诉母亲……”我爽快地说。“你要反悔的。”小妹妹快乐得脸色都白了,然而她仍旧不大信任我的话。“不,永不反悔!”我傲然地说。然而当母亲替我洗浴的时候,她在我裤子上发现了许多浮萍。于是,在她严厉的盘问下,我吐露了这事的经过,结果是挨了一顿难得的打骂。尤其使我感到懊丧的,是我的皮球这时已经属于小妹妹了。我怀着满腔的气愤去寻她,结果在夹竹桃花的旁边,我发现了她。这样子多么可笑哇!冬妹亲热地抱着皮球,独自坐在那里,在她的小脸上,显出一种满足的兴奋的红晕。她的嘴唇喃喃地颤抖着,时而把皮球捧起来接一个热烈的吻。“把皮球还给我!”我毫不觉得反悔的可耻,高46声叫道。被我这突然的举动所刺激,小妹妹把皮球抱得更紧。“还我!”我蛮横地说,伸手把皮球夺了过来。“你给我了的,你给我了的……”小妹妹尖声叫起来,拿着皮球不放,我们用力地争夺着……胜利当然是属于我的,我拿着皮球,残酷地走了。可怜的小妹妹坐在地上高声哭起来。多日的希冀,在一旦完全失去了的时候,这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母亲知道了这事,在把我大骂一顿以后,便把小妹妹搂在怀里,亲热地安慰她——“囡囡乖的,别和哥哥去争,哥哥不乖,姆妈不爱他……好,别哭了,等到囡囡过生日,妈妈也去买一个皮球给你!”“要大的,和小哥哥的一样……”她在母亲怀中抽咽着说。在这次事情以后,小妹妹对我的皮球完全改变了态度;她不再在我面前赞美它,只用漠然的目光望着它——她只是在等待着她生日的到来。47蟋蟀然而,小妹妹没有等到她的生日,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她病了。她病得很厉害,不想吃,不想玩,只是昏昏地睡觉。医生看过她的病象,冷静地对父亲说:“小姑娘生伤寒了。”于是,我和小妹妹就被完全隔绝起来。在我唱歌的时候,玩耍的时候,甚至做一切事情的时候,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乏味,我觉得世界好像骤然地缩小了——我第一次感到孤独的可怕。我开始想念小妹妹了,我知道一个皮球的价值远不能超过小妹妹一声亲热的“小哥哥”;我懊悔了,我觉得不应该对小妹妹这样“小气”,我痛恨着我的自私!为了补偿以前的不可饶恕的罪恶,我把这个大皮球给了母亲,痛苦地说:“把这给了小妹妹吧!我很对不起她呢!”然而从父母的言谈里,我知道小妹妹的病已经很危险了。在一个暗淡的黄昏,当医生悄悄走了以后,我在说起小妹妹的时候,母亲忍不住哭了。母亲紧紧地把我搂着,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声48说:“宝宝,别哭,别哭了,小妹妹已经没有用了……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孩子……”母亲的声音呜咽了,眼角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如今,小妹妹死去已经整整十年了;然而每当我记起她,记起自己对她的过失的时候,我的心便会痛苦地沉重起来!R君说完了,久久地沉默着。我抚摸着那篮破旧的玩具,也默默地沉思起来……49蟋蟀水胡鹭在叫在我们家乡,每到春天,可以听见各种各样的鸟叫。最古怪的要算是水胡鹭了,它的叫声非常单调,老是咕噜——咕噜——一声接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在春天的田野中传遍,忽远忽近,引起人们忧郁沉闷的感觉。这简直不是鸟叫,而是一个不祥的水妖,藏在什么潭底,闷着鼻子在呻吟似的。水胡鹭,水胡鹭,你这不祥的孤独的鸟,但愿你飞开我的家乡,飞到遥远的异地去!每年春天,你的叫声总要引起我一段沉重的回忆。我十二岁那年春天,日本侵略者把我的爸爸跟50我们隔开了,他在内地教书,我们却在敌人的铁蹄下过活。为了不至于饿死,妈妈叫我到姨夫家里去做客人,实际上,是去“吃白饭”。姨夫家离开我家三十里,是在一个靠着运河的幽美小村里。到处是果林和桑园,到处是麦苗和油菜,一个个菱塘和鱼塘,映出片片新绿。百鸟在林间从清晨唱到夜晚。姨夫和姨妈很喜欢我,不让我干活。我在村里各处溜达,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交结的朋友。这儿孩子似乎特别少。一天,我正在田沟里捉蝌蚪,忽然,附近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咕噜——咕噜——好像一个老头子在叹气,好像一个孩子在叫嚷。我想,这是什么人在叫?我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没变,仍是一声一声单调地响,只是越发像孩子的声音了。我知道村子右面是运河。于是我想起,姨妈说过,运河挺深,常淹死人,叫我别去玩水。这时,那叫声带着哭音了,而且似乎是:“救救我——救救我——”那么绝叫着。我扔下所有蝌蚪,拔脚便向那声音的方向跑51蟋蟀去。那会是什么人呢?当然,那是一个孩子掉在河里了,被水草缠住了,快淹死了,这是用不着多想的!我一口气跑到运河边上,钻进密密的桑林,站到油菜花中,再一听,那叫声反倒没有了——这可把我搞迷糊了,那个孩子难道被水冲下去了?正在这时候,油菜花丛中忽然发出嚓嚓的割草声。我拨开菜叶,从空隙中瞧去,只见一个女孩子正在一块青草地上割草呢。我说:“喂,刚才可是你在这儿叫嚷?”女孩子看看我,把茅刀锋口在头发上擦擦,用手背抹抹额上的汗。她说:“我没有叫。我一声也没响过。”我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叫过,那么是谁在叫呢?“你可听见有人在叫救命?”我问她,“就在这一块,叫得挺惨,像是快淹死啦!”女孩子脸发白了。但是她摇摇头说:“没听见。”“奇怪呀!”我不觉叫了起来,“他叫嚷得那么响,你都没听见!救救我——救救我——那么叫52的!”女孩子仰起头来想了一想。这时,我发现她长得挺好看,特别是她那拿着茅刀站立的姿势,像一棵结实可爱的小树,十分挺拔,十分秀丽。她朝我笑了笑,说:“来,跟我来听听!”她带我钻出桑树丛和油菜花,来到河岸上。这儿空旷,远处的声音听得清楚。她说:“是不是那声音?”我仔细听时,果然,刚才那叫声还在,不过离这儿挺远,似乎在运河对岸的芦苇丛中。53蟋蟀我说那就是刚才我听到的声音。小姑娘不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说:“那不是人在叫。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种鸟哇!那是水胡鹭在叫。你怎么不知道?”我脸红了。我告诉她,我到这儿来才几天,所以不知道那是水胡鹭在叫。我还说,这样的鸟我从来没见过。我想去捉一只,我问她愿不愿意领我一起去捉。小姑娘摇摇头。她说水胡鹭是一种古怪的鸟,它整天躲在水里,怎么也找不着的;再说,她也没有空闲,她要割羊草。说完,她就弯腰割起来。我觉得这小姑娘虽然有些严肃,可是还可爱,跟她在一起比独个儿捉蝌蚪好。我回去拿了箩和茅刀,也来割羊草。刚动手,刀口就碰在脚背上,削去了一块皮,血流了出来,痛得我捧住脚,坐倒在地上,用嘴巴向伤口吹气。小姑娘说:“吹气有什么用?你别动,我来给你医。”她摘了一片什么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把它贴在我的伤口上。血马上不出了,过了一会儿,也不痛了。我于是又割起来。54小姑娘说:“哎,你割羊草怎么直砍下去的?你是在掘地吗?喏,把刀拿平,这样下去,这样,这样。”她拿起刀,嚓嚓几下,野草被刀连根削断,一棵棵完整地落到了她的箩里。我回头看看自己箩里的野草,被刀砍得粉碎,只剩一瓣瓣叶子。很快,她的箩就满了;接着,我的箩也满了,因为她割满了自己的箩就来帮我割。她专心一意地割,不说一句话,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几绺头发落到额上,也不去理一理;她的眉毛微微蹙着,伴着细巧的鼻子,显得很漂亮——可是我不敢多看她,我怎么好意思让她出力,自己反倒偷闲呢!割完了,她把茅刀往箩里一插,把箩索在肩上一套,说:“走,回去。”我们一起回到村里。在路上,她仍然很少说话,不过我知道她叫阿芦,住在村东的八卦墙门里。第二天,阿芦来约我了,说:“你今天还去割吗?”我很高兴地跟她走了,又到了运河边的那块空地,还是默默地工作,默默地回家。但这比独个儿55蟋蟀打发日子好得多。表哥问我,喜欢这新朋友不?我说,我很喜欢她,可是有些怕她,她不爱说话。表哥笑着说,用不着怕她,她是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只不过,她的担子太重了,十二岁的孩子,要管一家的杂事,洗衣、烧饭,什么都是她的工作。她割羊草就是为了羊草,可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一边割,一边玩。她每天起码得割五箩草呢。没有等多久,阿芦就跟我好了。起先,她打听我的身世。我把一切告诉了她,一点儿也没隐瞒,因为我讲得真诚,她跟我更亲近了。我们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除了她做家务事的时候。她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喜欢玩。她喜欢用草花和映山红编成花圈,戴在自己头上,有时也戴到我的头上;她喜欢爬到桑树上去摘桑子,她摘的桑子总是最大最甜的。只是因为她有干不完的活,她才急匆匆地来去,闭紧嘴巴工作。我知道她家很有钱,是村里唯一的一家地主。家里只有她和妈妈、弟弟。一次,我问她:“你们家不是很有钱吗?你干56吗这样拼命干活?”她没有回答,半晌才喃喃地说:“妈妈……”“你的妈妈对你很凶吗?”她不响,我看见泪花在她的眼里闪动。妈妈,妈妈,世界上有多少个善良的妈妈!她们的温柔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更多。在晴朗的晚上,我喜欢凝望夜空。想象哪两颗靠近的星星是我的妈妈的眼睛。我不愿意老在姨夫家里吃白饭,这比什么都难堪!可是,为了不让妈妈增添忧愁,连这种难堪我也愿意忍受。但阿芦有一个凶恶的妈妈——这也许是她的不幸的根源吧!阿芦的妈妈,一个矮小干瘦的老太婆,我看见她整天坐在廊前糊纸锭。她的嘴唇不停地颤动,老在念一句经咒,眼里凝着恶意的光。在她的身旁,永远放一根粗木棒。她用这根木棒来吓退闯到门里来的鸡群;她也用这根木棒来吓醒瞌睡的小儿子。阿芦的弟弟,脸色黄黄的、浮肿的,整天精神萎靡地坐在小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刻不停57蟋蟀地用手指摇撼自己的门牙。有时候,坐着坐着,他就瞌睡了。这时,他妈妈就用那根粗木棒敲着地上,喊道:“嗬——哎,嗬——哎!”这样他被吓醒了,于是又用手指来摇撼牙齿。她也用这根粗木棒来督促阿芦。譬如说,到了该煮饭的时候了,她用木棒敲地,叫道:“阿芦——淘米去!”如果阿芦回来得迟了一步,那木棒就敲在阿芦的脚骨上或者背上。敲过,骂过,她立刻又喃喃地念起经咒来。——这就是阿芦的妈妈!世界上除了善良的妈妈,竟还有这样可怕的妈妈,这是多么古怪的事呀!可是,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一天,天气陡地转暖。我们割完羊草,两人都脱得只穿单衣了。这时,我发现阿芦的脖子下面靠近肩膀处有一条红肿的伤痕。同时,我还发觉她的一只耳朵也肿起来了。不用问,这又是她妈妈干的。我说:“阿芦,你的妈妈真是最坏的妈妈!”不料,阿芦的眉头紧蹙起来,涨红脸说:“瞎58说!你又没见过我的妈妈!”“怎么,我没见过!整天在那里咒人,整天在那里吓人的,不就是吗?”“那不是我的妈妈!她根本不是妈妈,她没有生过孩子!”阿芦几乎是嚷了起来,眼里充满着泪水。过了一会儿,阿芦平静下来,和我并排坐在河岸上,对我说:“我的妈妈跟你的妈妈一样好,只不过,她走了,到杭州做用人去了。她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原来,阿芦的爸爸娶了两个妻子。第二个妻子原本是个佃户的女儿,她生了阿芦和她的弟弟。六年前,爸爸死了,第一个妻子凶恶地折磨阿芦的妈妈,最后把她赶了出去,从此没回来过。阿芦和弟弟就孤苦地生活下来。这可厌的老太婆不是阿芦的妈妈,这使我感到痛快;而我对阿芦的同情心,却更快增长起来。我说:“既然你的妈妈在杭州,我知道到杭州去的路,我们到杭州找你妈妈去!”阿芦从晶莹的泪光中望着我。水胡鹭又叫了,就在我们的近旁,是那么缓59蟋蟀慢,又那么忧伤,似乎是失去了女儿的妈妈,在那里悲叹:“阿芦——阿芦——来呀——来呀——”水胡鹭的叫声就是这么古怪,你心里想什么,它的声音就会像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