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炳麟传

戊戌政变前,他是主张改良的。戊戌换败后的第二年,他在上海参加唐才常发起的“张园国会”,头一个站出来剪去辫发,立志革命,为了革命,他多次被捕入狱。一本撰写章炳麟一生的书籍。

第一章 最近三百年来中国政治和学术的鸟瞰
第一节 绪 言
一 革命元勋
章先生名炳麟,字枚叔,爱慕昆山顾炎武的为人,改名曰绛,别号太炎。是革命元勋,同时是国学大师。这个革命的意义是什么?只要一看那时代的背景,便可了然。先生公元1869年(民国纪元前四三年,即清同治八年),生于浙江余杭县东乡,生年比国父小三岁。那时侯,正是中英缔结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的二十七年,英法联军攻破北京后九年,太平天国运动被消灭后五年。从里面看,满清政府的腐败一天厉害一天;从外面看,列强帝国主义的压迫一天沉重一天。但是当时士大夫们苛且偷安,懵然无觉。所谓优秀分子者,也不过或言变法,或谈立宪,议论纷纷,徒乱一般人民的视听。自从先生以历史民族之义提倡光复,“首正大义,截断众流”,又和国父相见定交,同谋革命,先生的文字鼓吹的力量,特别来得闳大壮美。因之遭逮捕,入幽牢,百折不挠,九死无悔,而后国民感慕,翕然从风。其于民国艰难缔造之功,国父而外,实为第一,所以称之曰革命元勋。
二 国学大师
至于章先生学术之大,也是前无古人。试看满清一代的学术,惟有语言文字之学,就是所谓“小学”,的确超轶前贤,光芒万丈,其余多是不振。其原因就在满洲入关以后,用种种凶暴阴险的手段来消灭我们汉族的民族意识。我们看了足以惊心动魄,例如兴文字狱呀,焚书呀,删改古书呀,民多忌讳,所以歌诗、文史趋于枯窳;愚民策行,所以经世实用之学也复衰竭不堪。使一般聪慧的读书人,都只好钻入故纸堆中,做那考据训诂的学问。独有先生出类拔萃。虽则,他的入手工夫也是在小学,然而以朴学立根基,以玄学致广大。批判文化,独具慧眼,凡古今政俗的消息,社会文野的情状,中、印圣哲的义谛,东西学人的所说,莫不察其利病,识其流变,观其会通,穷其指归。“千载之秘,睹于一曙”,这种绝诣,在清代三百年学术史中没有第二个人,所以称之曰国学大师。
三 中华民国国名的解释
章先生的地位,无论在中国学术史上,或在中国革命史上都是卓绝的。我们有国父和先生才有革命,有革命才有“中华民国”。要晓得我们的中华民国之称,尚系发源于先生的《中华民国解》。现在录一节如下:
中国之名,别于四裔而为言。印度亦称摩伽陀为中国,日本亦称山阳为中国,此本非汉土所独有者。就汉土言汉土,则中国之名,以先汉郡县为界。然印度、日本之言中国者,举中土以对边郡;汉土之言中国者,举领域以对异邦,此其名实相殊之处。诸华之名,因其民族初至之地而为言。世言昆仑为华国者,特以他事比拟得之;中国前皇曾都昆仑以否,史无明征,不足引以为质。然神灵之胄自西方来,以雍、梁二州为根本。宓羲生成纪,神农产姜水,黄帝宅桥山,是皆雍州之地;高阳起于若水,高辛起于江水,舜居西城(原注:据《世本》,西城为汉中郡属县,故公孙尼子言舜牧羊于汉阳。据《地理志》,汉中郡褒中县有汉阳乡),禹生石纽,是皆梁州之地。观其帝王所产,而知民族奥区,斯为根极。雍州之地,东南至于华阳而止;梁州之地,东北至于华阳而止。就华山以定限,名其国土曰华,则缘起如是也。其后人迹所至,遍及九州。至于秦、汉,则朝鲜、越南皆为华民耕稼之乡,华之名于是始广。华本国名,非种族之号。然今世已为通语,世称山东人为侉子者,侉即华之遗言矣。正言种族,宜就夏称。《说文》云:“夏,中国人也。”“蛮夷猾夏”,《帝典》已有其文,不知起于夏后之世。或言远因大夏,此亦与昆仑华国同类。质以史书,夏之为名实因夏水而得。是水或谓之夏,或谓之汉,或谓之漾,或谓之沔,凡皆小别互名;本出武都,至汉中而始盛,地在雍、梁之际。因水以为族名,犹生姬水者之氏姬,生姜水者之氏姜也。夏本族名,非邦国之号,是故得言诸夏。其后因族命地,而关东亦以东夏著。下逮刘季,抚有九共,与匈奴、西域相却倚,声教远暨,复受汉族之称,此虽近起一王,不为典要;然汉家建国,自受封汉中始,于夏水则为同地,于华阳则为同州,用为通称,适与本名符会。是故华云,夏云,汉云,随举一名,互摄三义,建汉名以为族,而邦国之义斯在;建华名以为国,而种族之义亦在:此中华民国之所以谥。
太炎《文录·别录卷一》)
由此可知华是国名,原于华山。雍、梁二州,中间以华山山脉为界(秦岭山脉应正名为华山山脉)。我们的祖先开国,本以这二州做根据。故就华山山脉以定方位,而名其国土曰华。夏是族名,《说文》训中国之人。因为本是族名,并非邦国之号,所以得称诸夏。国父说过:“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在中国是适当的,在外国便不适当。”这句遗训,于今于古,都是恰当的。我们从古以来,自称华夏。华夏二字连称,便可作为国父所说“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的一个实证,又得先生这样明白地解释,使人豁然贯通,真可谓之“相得益彰”。
第二节 满洲政府的罪恶
四 满清盗有中夏
满洲爱新觉罗氏是女真的遗族,自从努儿哈赤起兵,蚕食邻部,其子皇太极入据全辽,我国适有流寇之乱,开门揖盗。于是多尔衮、福临父子,乘隙而入,宰割我国土,屠戮我人民,盗窃我政权,卒使黄帝遗胄,沦为奴隶者二百六十七年,四海困穷,救死不给。即如康熙中叶,人们每艳称为家给人足,但按其实际,何尝是如此!唐甄生当其时,他的《潜书·存言篇》有云:“清兴五十余年,四海之内,日益困穷,中产之家,尝旬月不睹一金,不见缗钱,无以通之。故冄农民冻馁,丰年如凶。良贾行于都市,列肆焜耀,冠服华月无;入其家室,朝则囱无烟,寒则蝟体不伸。吴中之氏,多鬻男女于远方,遍满海内。”所谓最盛时期,富庶地方尚且是这样,其余更可想见了。
五 政谷十大罪
满清统治,稔恶盈贯,章先生写其凶虐的情形,历历如画,兹录一节如下:
……今将数虏之罪,我中华国民其悉心以听:昔拓跋氏窃号于洛,伐北群胡,犹不敢陵轹汉族。虏以要害之地,建立驻防,编户齐民,岁供甲米,是有主奴之分,其罪一也。既据燕都,征固本京饷以实故土,屯积辽东,不入经费;又镕金巨亿,贮之先陵,穿地藏资,行同盗贼,故使财币不流,汉民日匮,无小无大,转于沟壑,其罪二也。诡言仁政,永不加赋,乃悉收州县耗羡以为己有,而令州县恣取平余;其余厘金夫马杂税之属,岁有增加,外窃仁声,内为饕餮,其罪三也。自流寇肆虐,遗黎彫丧,东南一隅,犹自完具。虏下江南,遂悉残破。南畿有扬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浙江有嘉兴之屠、金华之屠,广东有广州之屠;复有大同故将,仗义反正,城陷之后,丁壮悉诛,妇女毁郭,汉民无罪,尽为鲸鲵,其罪四也。台湾郑氏,舟师入讨,惧海滨居民之为向导,悉数内迁,特申海禁。其后海外侨民为荷兰所戮者三万余人,自以开衅中华,上书谢罪。大酋弘历,悉置不问。且云寇盗之徒,任尔殄灭,自是白人始快其意。遂令南洋侨民,死亡无日,其罪五也。昔胡元入寇,赵氏犹有瀛果之封,宗室完具,不失其所。满洲狀虐弘光,朱氏旧宗,剿灭殆尽。延恩赐爵,只以欺世,其罪六也。胡元虽虐,未有文字之狱,自知貉子干纪,罪在不赦,夷夏之念,非可绝。满洲玄烨以后,诛求日深,反唇腹诽,皆肆市朝。庄廷、戴名世、吕留良、查嗣庭、陆生楠、汪景祺、齐周华、王锡侯、胡中藻等皆以议论自恣,或托讽刺国,诗歌字书之间,虏遂处以极刑,诛及种嗣;展转相牵,断头千数,其罪七也。前世史书之毁,多由载笔直臣,书其虐政,若在旧朝,一无所问。虏以人心思汉,宜所遏绝,焚毁旧藉八千余通,自明季诸臣奏议、文集而外,上及宋末之书,靡不烧灭。欲令民心忘旧,习为降虏,其罪八也。世奴之制,普天所无。虏既以厮役待其臣下,汉人有罪,亦发八旗为奴。仆区之法,有逃必戮。诺有隐匿,断斩无赦。背逆人道,苛暴齐民,其罪九也。法律既成,即当遵守,军容国容,互不相入。虏既多设条例,务为纠葛。督抚在外,一切以便宜从事。近世乃有就地正法之制,寻常私罪,多不复按。府电朝下,囚人夕诛。好恶因于郡县,生杀成于墨吏。刑部不知,按察不问,遂令刑章枉桡,呼天无所,其罪十也。警察之设,本以禁暴诘奸。虏既利其虚名,因以自煽威虐,狙伺所及,后盗贼而先士人;淫威所播,舍奸宄而取良奥。朝市骚烦,道路侧目,其罪十一也。犬羊之性,父子无别。多尔衮以盗嫂为美谈,玄烨以淫妹为法制。其他烝报,史不绝书。汉士在朝,习其淫慝。人为雄孤,家有麀鹿。使中夏清严之俗,扫地无余,其罪十二也。官常之败,恒由贿赂,前世赃吏,多于朝堂杖杀,子姓流窜,不齿齐民。虏有封豕之德,卖官鬻爵,著在令典,简任视事,率由苞苴。在昔大酋弘历,常善任用贪墨,因亦籍没其家,以实府藏。盗风既长,互相什保。以官为贾,以法为市。子姓亲属,因缘为奸,幕僚外嬖,交伍于道。官邪之成,为古今所未有,其罪十三也。氈笠绎缨以为帽,端罩箭衣以为服。索头垂尾以为放鬘,鞅靷璎珞以为饰。往时以蓄发死者遍于天下,至今受其维絷,使我衣冠礼乐,夷为牛马,其罪十四也……
《太炎文录》卷二《讨满洲檄》)
第三节 民族主义的沦没
六 文字狱
国父说:“民族主义这个东西,是国家图发达和种族图生存的宝贝。中国到今日已经失去了这个宝贝。……并且不只失去了一天,已经失去了几百年。”这是说我们的民族主义被满清政府消灭了的痛史。其所用以消灭的方法不一,有软的,有硬的。前者示恩,如开博学鸿辞科之类,以牢笼士人;后者示威,如屡兴文字狱、焚书及删改古书之类,以毁坏历史。兹仅将后者三项,分节略述:
文字狱的案件甚多,不仅由于讥刺清朝,所谓“反动”而已。亦有出言隔膜,或乡曲迂儒,不识忌讳,或草野愚民,关心皇室,然其运命大抵悲惨。现在此类档案,已由故宫博物院陆续刊布。这里仅就上节所述关系民族思想的庄廷等九人之狱,略叙述如下:
一)庄廷《明史》之狱。廷,浙江人。编《明史辑略》,于清廷的事概施直笔,为归安知县吴之荣所掲发,时廷已卒,乃戮其尸,株连死者七十余人。
二)戴名世《南山集》之狱。名世,安徽人。《南山集》多采取方孝标所记,并用永历年号,遂处以极刑,族皆弃市。
三)吕留良选文之狱。留良,浙江人。评选时文,内有论夷夏之防。国亡著书,多种族之感。雍正时,以曾诤狱牵涉,至于戮尸,株连甚众。
四)査嗣庭试题之狱。嗣庭,浙江人。为江西正考官。试题曰:“维民所止。”讦者谓此“维止”二字,是取“雍正”二字而去其头。胤禛帝竟谓其逆天负恩,并且迁怒于浙江全省的士子,谓恐其效尤,乃停乡、会试若干年。此亦一段清代考试的史料。嗣庭死于狱,仍被戳尸。
五)陆生楠论史之狱。生楠,广西人。著《通鉴论》十七篇。胤禛谓其借古诽今殽乱国事,乃被杀于军前。
六)汪景祺作诗之狱。景祺,浙江人。随年羹尧为记室,作《西征随笔》。胤禛谓其作诗讥讪圣祖,大逆不道,立斩枭示,其妻子发往黑龙江,给穷披甲为奴。
七)齐周华刻书之狱。周华,浙江人。好游览,有《五狱游草》,足迹遍天下。以保吕留良,刻其书,磔于市。
八)王锡侯字书之狱。锡侯,江西人。作《字贯》一书,于《康熙字典》多所纠正。胤禛以其凡例内将庙讳及御名开列,就算不敬,治以大逆之罪。
九)胡中藻诗抄之狱。中藻,广西人,鄂尔泰门生。鄂与张廷玉二人互相龃龉,朝官依傍门户者,彼此攻讦,倾轧不已。弘历帝深恶之,因欲借文字狱以示惩儆。中藻所刻诗曰《坚磨生诗抄》,弘历乃指二藻以此自号,为有心谋逆,且寻摘诗词中疑似的字句,指为谤讪诋毁,遂被弃市。
七 焚书
焚书亦是十四大罪之一。国父说:“所有关于记载满洲、匈奴、鞑靼的书,一概定为禁书,通通把它消灭,不准人藏,不准人看。”因为弘历假奖励文化的美名,行察勘禁书的私意,所以章先生揭发其隐并列举书名及著者甚详,今摘录一段如下:
……自满洲乾隆三十九年,既开四库馆,下诏求书,命有触忌讳者毁之。四十一年,江西巡抚海成献应毁禁书八千余通,传旨褒美,督他省催烧益急。自尔献媚者蜂起。初下诏时,切齿于明季野史。(原注:谕曰:“明季末造,野史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辞,必有诋触本朝之语。正当及此一番查办,尽行销毁,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其后四库馆议:虽宋人言辽、金,明人言元,其议论偏谬尤甚者一切拟毁。及明隆庆以后,诸将相献臣所著奏议、文录,若高拱《边路》,张居正《太岳集》,申时行《纶扉简牍》,叶向高《四夷考》、《籧编》、《苍霞草》、《苍霞余草》、《苍霞续草》、《苍霞奏草》、《苍霞尺牍》,高攀龙《高子遗书》,邹元标《邹忠介奏疏》,杨涟《杨忠烈文集》,左光斗《左忠毅公集》,缪昌期《从野堂存稿》,熊廷弼《按辽疏稿》、《书牍》、《熊芝冈诗稿》,孙承宗《孙高阳集》,倪元璐《倪文正遗稿》、《奏牍》,卢象昇《宣云奏议》,孙传庭《省罪录》,姚希孟《清閟全集》、《沆瀣集》、《文远集》、《公槐集》,《公槐集》中有《建夷授官始末》一篇,马世奇《澹宁居集》诸家,丝帙寸札,靡不燃爇。虽茅元义《武备志》,不免于火(原注:《武备志》今存者,终以诋斥尚少,故弛之耳)。厥在晚明,当弘光、隆武,则袁继咸《六柳堂集》、黄道周《广百将传注》、金声《金太史集》;当永历及鲁王监国,则钱肃乐《偶吟》,张肯堂《寓农初议》,国维《抚吴疏革》,煌言《北征纪略》;自明之亡,一二大儒,孙氏则《夏峰集》,顾氏则《亭林集》、《日知录》,黄氏则《行朝录》、《南雷文定》,及诸文士侯、魏、丘、彭所纂述,皆以诋触见烬。其后纪昀等作《提要》,孙、顾诸家稍复入录,而颇去其贬文。或曰:朱、邵数君子实左右之。然隆庆以后至于晚明,将相献臣所著,靡有孑遗矣!其他遗闻轶事,皆前代逋臣所录、非得于口耳传述,而被焚毁者不可胜数也。……乾隆焚书无虑二千种,畸重记事,奏议、文献次之……
《检论》卷四《哀焚书》)
八 删改古书
国父说:“到了乾隆时代,连满汉两个字都不准提起了,把史书都要改过,凡是当中关于宋、元历史的关系和明、清历史的关系,通通删去。”同门鲁迅也说:“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是许多人颂为一代之盛业的。但他们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颁之文风颇盛之处。”《四部丛刊续编》中,多系影宋刊本或旧抄本,还保存着满清暗杀中国著作的案卷,所以他举出两部书:(一)宋洪迈的《容斋随笔》至五笔。(二)宋晁说之的《嵩山文集》。洪氏书,据张元济跋,其中有三条就为清代刻本所没有。例如《容斋三笔》卷三里的《北狄俘虏之苦》:
元魏破江陵,尽以所俘士民为奴,无分贵贱,盖北方夷俗皆然也。自靖康之后,陷于金虏者,帝子王孙,官门仕族之家,尽没为奴婢,使供作务。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为米,得一斗八升,用为糇粮;岁支麻五把,令缉为袭。此外更无一钱一帛之入。男子不能缉者,则终岁裸体。虏或哀之,则使执爨,虽时负火得暖气,然才出外取柴归,再坐火边,皮肉即脱落,不日辄死。惟喜有手艺,如医人绣工之类,寻常只团坐地上,以败席或芦秸衬之,遇客至开筵,引能乐者使奏技,酒阑客散,各复其初,依旧环坐刺绣,任其生死,视如草芥……
至于《嵩山文集》,卷末就有单将《负薪对》一篇和《四库》本相对比,以见一斑的实证。现在摘录几条在下面,大抵非删则改,语意全非。
《旧抄本》:
金贼以我疆场之臣无状,斥侯不明,遂豕突河北,蛇结河东。
犯孔子《春秋》之大禁。
以百骑却虏枭将。
彼金贼虽非人类,而犬豕亦有掉瓦恐怖之号,顾弗之惧哉!
我取而歼焉可也。
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谓敢眦睨中国之地于今日也。
忍弃上皇之子于胡虏乎?
何则?夷狄喜相吞并斗争,是其犬羊狺吠咋啮之性也。唯其富者最先亡,古今夷狄族帐,大小见于史册者百十,今其存者一二,皆以其财富而自底灭亡者也。今此小丑不指日而灭亡,是无天道也。
褫中国之衣冠,复夷狄之态度。
取故相家孙女姐妹,缚马上而去,执侍帐中,远近胆落,不暇寒心。
《四库本》:
金人扰我疆场之地,边城斥侯不明,遂长驱河北,盘结河东。
为上下臣民之大耻。
以百骑却辽枭将。
彼金人虽甚强盛,而赫然示之以威令之森严,顾弗之惧哉!
我因而取之可也。
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和好甚矣。不谓竟酿患滋祸一至于今日也。
忍弃上皇之子于异地乎?
遂其报复之心,肆其凌侮之意。
故相家皆携老襁幼,弃其籍而去,禁掠之余,远近胆落,不暇寒心。
鲁迅说:“即此数条,已可见“贼”、“虏”、“犬羊”是讳的;说金人的淫掠是讳的;“夷狄”当然要讳,但也不许看见“中国”两个字,因为这是和“夷狄”对立的字眼,很容易引起种族思想来的。但是这《嵩山文集》的抄者不自改,读者不自改,尚存旧文,使我们至今能够看见晁氏的真面目。”
《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
综观以上三节,都是满清政府用来消灭汉人的民族意识,使对于历史文化,不致发生观感,也使后世对于满洲的秽德,无从知道。其藏身之固,防汉之术,可谓周密!哪里知道一到晚清,他们的阴谋完全暴露,我们民族意识的潜力也重新发芽了。
第四节 帝国主义的猖狂
九 外患纷呈
清代的内政既极腐败,以至外患纷呈,国权日蹙。中间以鸦片战争《南京条约》的订立,为划定外交新局面的界线,前乎此者是自尊自大,看不起外国人;后乎此者是一味屈辱,造成无数国耻。每当割土地、丧权利的时候,满洲政府所持惟一的政策是“宁与仇人,不与家奴”。其侮辱我们全体汉族为“家奴”,丧心病狂,已至于此!现在先把鸦片战争以后外患的年代,列一简表如下:
1842年(清道光二十二年)鸦片战争结局,与英议和,订《南京条约》,割香港,许五口通商,是为中国对外第一次之失败。
1857年(咸丰七年)英法同盟军陷广州。翌年至天津,陷大沽炮台。1860年再至天津,陷通州,入北京,毁圆明园。奕帝避难热河,为外兵侵入国都之第一次。
1879年(光绪五年)日本灭琉球。
1880年曾纪泽出使俄国,议改收还《伊犁条约》。1882年与俄定《喀什噶尔东北界约》。
1884年中法战起,翌年议和,失安南。
1886年与英订缅甸条约,失缅甸。
1893年英法共谋暹罗,废止入贡。
1894年中日战起,翌年马关议和,割台湾、澎湖列岛,失朝鲜。
1897年德占胶州湾。
1898年俄借旅顺、大连。英租威海卫。
1899年法占广州湾。
1900年八国(英、俄、日、法、德、奥、美、意)联军入北京,载湉帝避难西安。翌年订《辛丑和约》。
1903年日俄战起,以我东三省为战场。
1905年与日订《满洲协约》。
1910年(宣统二年)外蒙库伦携贰。日本并灭朝鲜。
1911年英兵侵据片马。
综观由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中国的国际关系可以分成三个时期:第一时期:自鸦片战争到中日战争,而《天津条约》又是其中的一个关键。第二时期:自中日战争到八国联军,而《马关条约》实为改变中日过去平等关系为不平等关系的枢纽。第三时期:《辛丑和约》以后。在第一时期,帝国主义者在中国作平行的竞争;在第二时期,他们由平行转入对峙,英日同盟与俄法同盟就是国际对峙的产物;在第三时期,八国联军之后,国际对峙的形势,更盘旋于门户开放与共同瓜分的两种政策之间。门户开放政策,首倡者为美国,而英国和之。然而日本不甘心辽东半岛的退让,而帝俄在东北亦继续其独占的企图。于是有1903年日俄在中国领土之内的东三省鏖战,以划分其势力范围的国耻。而日本亦从此遂确立了它的大陆政策的初基,以为今日为祸于亚洲和世界的起点。
十 国权日蹙
国权日蹙的要目,如割地,如租界,如势力范围、租借地,如使馆界,如领事裁判权,如外国军队驻扎权、军舰行驶停泊权,如海关税务管理权、关税协定权,如沿海贸易权、内河航行权,如铁路建筑权,如矿山开采权,如设厂制造权,等等,其影响所及,使我国家民族在政治、经济各方面,无不颓风外暴,危机内伏,国将不国,民亦非民,几将毁灭我再生的基础,杜绝我复兴的根源,实为历史先例之所无。
章先生尝谓列强帝国主义的凶暴,甚于满清政府。二者均应攘除,然不能不先其所急,而以推翻满清为首要。有云:“哀我汉民,宜台宜隶,鞭箠之不免而欲参与政权,小丑之不制而期捍御哲族,不其忸乎?”
《文录》卷二《中夏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书》)
第五节 固有学术的消沉
十一 清代学术的畸形发达
清代学术,惟有小学昌明,余多不振,绪言中已发其端。这种学术上的畸形发达,就因为在异族统治之下,顾忌太多的缘故。鲁迅说:“说起清代的学术来,有几位学者总是眉飞色舞,说那发达是为前代所未有的。证据也真够十足:解经的大作层出不穷,小学也非常的进步;史论家虽然绝迹了,考史家却不少;尤其是考据之学,给我们明白了宋、明人绝没有看懂的古书。……我每遇到学者谈起清代的学术时,总不免同时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些小事情,不提也好罢;但失去全国的土地,大家十足做了二百五十年的奴隶,却换得这几页光荣的学术史……”(《花边文学·算账》)言之极为沉痛。有人以为满清一代,国学渊微,发明已备,后生只要追踪前修,无须更事高深。此乃浅见之言,其实缺陷正多着呢!考史者虽则留心于地理、官制,而其他如姓氏、刑法、食货、乐律之学,却无一不见衰微。章先生有云:
姓氏之学,自《元和姓纂》以降,郑樵亦粗明其统绪;至邓氏《辩证》,渐确凿矣。元、明以降,转变增损,又益繁多,未见近代有治此者也(原注:《元史·民族志》别是一种)。刑法之学,旧籍惟《唐律》为完,汉、晋、南北朝之事,散在史传,如补兵以减死,督责以代仗,又皆律外方便之门,皆当校其异同,评其利病,又未见近代有治此者也。食货之学,非独关于租赋,而权度之大小,钱币之多少,垦田之盈诎,金银粟米之贵贱,皆与民生日用相系,此不可不论列者,又未见近代有治此者也。乐律之学,略有端倪,陈氏《通义》,发明荀勖之学,可谓精且博矣。然清康熙朝所审定者,丝声倍半相应,竹声倍半不相应,相应者乃八与一,九与四。其言人气折旋,必有度数,皆由证验所明,更谓丝器不可以名律吕,亦可谓得理者。而陈君犹取倍半相应之说,两者孰是?必听音而后知之,非衍算所能尽理,又未有商略是非者也。斯四术者,所包闳远,三百年中,何其衰微也!此皆实事求是之学,不能以空言乱者,既尚考证,而置此弗道乎?
章先生《自述学术次第》)
十二 先生学术的精深独到
先生更进言清代的小学与玄理,并且自述其独到之处,与下文第十三节所引可以互参。其言云:
近世小学,似若甚精,然推其本则未究语言之原,明其用又未综方言之要。其余若此类者,盖亦多矣。若夫周、秦九流,则眇尽事理之言,而中国所以守四千年之胙者。玄理深微,或似佛法,先正以邹鲁为衡,其弃置不道,抑无足怪。乃如庄周天运,终举巫咸,此即明宗教惑人所自始。惠施去尊之义,与名家所守相反。子华子迫生不若死之说,又可谓管乎人情矣。此皆人事之纪,政教所关,亦未有一时垂意者。汪容甫略推墨学,晚有陈兰甫始略次诸子异言,而粗末亦已甚。此皆学术缺陷之大端,顽鄙所以发愤。古文经说,得孙仲容出,多所推明。余所撰者,若《文始》、《新方言》、《齐物论释》,及《国故论衡》中《明见》、《原名》、《辨性》诸篇,皆积年讨论,以补前人所未举……
《自述学术次第》)
综观以上所述,满清政府的罪恶,帝国主义的猖狂既如彼,民族主义的沦没,固有学术的消沉又如此,在这暗无天日的中间,忽然现出了光明的救星,这便是章先生所负的使命。换句话说,便是救中国——光复中华,振兴学术——的事业。其所完成的,不但和曾国藩这一派的洋务,康有为这一派的变法截然不同,就是和梁启超的运动,有志革命而仍徘徊于君主立宪的,也根本有别。这是先生伟大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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