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的女儿沈霞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父母的结合虽是旧式的,但父母的思想却是新潮的;家庭是和睦的、温馨的,充满着革命的气息。1921年,4月的江南已是春色浓郁百花盛开的季节,油菜花铺满了江南水乡的平原田野,鲜艳的桃花似云似雾地飘逸在江南农村的房前屋后。春天,将江南妆点得分外妖娆妩媚的江浙一带,河流纵横,春水荡漾,大运河里船来舟往,随着春意的浓郁,乌镇一带农村已经繁忙起来,一些小河里,河埠上到处都是为养春蚕而忙碌的男男女女的身影。春暖花开让孩子们欣喜不已!他们脱掉厚厚的棉衣,在河埠头跑上跑下,帮着大人拿一些轻而小的蚕具,吆喝着、蹦跳着,夹杂在忙碌的大人们中间,特别开心。水乡乌镇,茅盾的故乡。春天来了,不光江浙农村里呈现出一派生机,在黄浦江畔也桃红柳绿春意盎然!来上海四年多,结婚已三年的茅盾(原名沈德鸿,字雁冰)夫妇,在鸿兴坊刚刚迁进的新居里,沉浸在喜得女儿的兴奋中。学贯中西、通古博今的年轻茅盾,面对新生的女儿,兴奋得不知所措,一旁的母亲让他给孩子取名,他竟一时想不出来叫什么好,想了好久,赶个时髦,用个单名,姓沈名霞,乳名亚男。对当年十分仓促地给女儿取名一事,茅盾直到晚年仍后悔不迭!沈霞是茅盾和夫人孔德沚爱情的结晶。当年茅盾虽年纪轻轻,却担任了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大型文学刊物《小说月报》的主编,同时又和北京的一批同样年轻的文学青年、学者教授结社,成立了影响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方向的“文学研究会”。一时间刊物编得红红火火,发宣言,写文章,团结了一大批五四运动以后出现的文学青年,成为全国文学界的一个重要团体。同时,茅盾还秘密从事事关民族解放大业的革命活动。沈霞一岁时摄女儿沈霞的出生,给沈家带来无尽的欢乐。孔德沚望着伺候在床边的婆婆陈爱珠,看着红扑扑的脸蛋上长着大眼睛有点像个男孩的女儿沈霞,一种幸福和感激之情从心里漾起。她想起自己的这桩婚姻以及这几年丈夫、婆婆对自己的种种关爱,常常有一种婆婆比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亲的感觉。孔德沚和丈夫茅盾都出生在浙江桐乡乌镇,两人的婚姻,还是两人都很小的时候由长辈定下的。大概在1900年初夏的一天,茅盾的爷爷沈砚耕带着4岁的茅盾,东栅孔繁林抱着3岁的小孙女孔德沚,同时来到位于东大街的钱隆盛南货店里闲聊,当时店主钱春江也和他们闲聊,聊着聊着,钱春江忽然对沈砚耕和孔繁林说:“你们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两家定个亲吧,本是世交,门当户对。”两个“祖父”一听,连声说好。乌镇这个地方,水路发达,北去苏州,南上杭州,东去嘉兴,西到湖州,十分方便,因而镇上商业相当繁荣。同时,商业的繁荣使镇上的生意人养成讲诚信的习惯。所以,无论是做纸店小本生意的沈砚耕,还是做蜡烛、纸马生意的孔繁林,自同意钱春江建议后,都守诚信践诺言,从钱隆盛南货店一回家,就分别操办起这件事来。不提孔繁林回家操办孙女婚约一事。单说沈砚耕牵着孙子的小手回家,将钱春江做媒的事一说,便在家里引起一场风波。茅盾父亲沈伯蕃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而茅盾母亲陈爱珠却很不情愿,觉得公公答应这件事太草率:“两边孩子都小,长大了是好是歹,谁能预料?”茅盾父亲说:“正因为女方年纪小,定了亲,我们可以作主,要女方不缠脚、去读书。”茅盾母亲还想说什么,沈伯蕃又说:“我们已经欠孔家一个情,这次正是补情的机会。”茅盾父亲对陈爱珠讲起以前的沈家与孔家的一桩往事。原来茅盾父亲和陈家定亲之前,有媒人持孔繁林女儿的庚帖来沈家说亲,不料“排八字”后,竟说女的“克夫”,所以这门亲事立刻“吹了”。而孔繁林的女儿听说自己命中“克夫”,觉得永远嫁不出去了,心头悒结,不久得病竟去世了。沈伯蕃对妻子说,尽管孔繁林女儿是因病去世,但这病却是与沈家定亲不成引起的。因此,这次下一代的婚姻就这样定了。“如果这次‘排八字’又‘相克’,怎么办?”茅盾母亲见丈夫态度坚决,也就勉强答应,但一想起往事又担心起来。“此事由我作主,‘排八字’不对也要定亲。”沈伯蕃的语气很坚决,茅盾母亲也不再争了。后来,两人“排八字”的结果竟是大吉,让茅盾父母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当这门亲事定下来之后,茅盾父亲就按照自己的如意想法让钱春江告诉孔家,不要给女儿缠足。但孔家长辈却认为,现在你沈伯蕃要我们不缠足,将来你儿子不要大足的媳妇,再去缠足就来不及了,所以没有理会沈家的要求,幸好小女孩的大姨暗中帮助,缠了一段时间便不再缠了。此后日子,开明的沈家不断带信给孔家,要孔家长辈让德沚去读书,谁知孔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听沈家的劝告,终是没有让德沚去读书。如今,已为人母的孔德沚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小时候的一幕幕往事,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比照沈家的气氛,她觉得自己娘家长辈守旧守得实在有点可气,禁不住有点伤心。正好此时婆婆陈爱珠给孔德沚端来一碗红糖泡锅贴——这是乌镇的习惯,妇女生产后要常喝“红糖茶”。孔德沚喝完后,和婆婆说着话,性格开朗的孔德沚,把婆婆当亲娘,无拘无束,尤其是嫁到沈家和茅盾结婚之后,孔德沚更是感受到沈家的亲情和温暖。结婚后茅盾母亲和茅盾才知道,当年孔家没有把沈家的话当回事,以致德沚嫁到沈家后,茅盾才知道自己妻子的文化水平是只认得一个“孔”字及一到十的数字,而且也不知道上海离乌镇远还是北京离乌镇远。为此,新婚的孔德沚回娘家还和自己的母亲大吵一场,埋怨父母不听沈家的意见,毁了自己一生!然而,孔德沚嫁了个好丈夫,还有一个好婆婆。刚当新郎官的茅盾没有瞧不起自己没有文化的妻子,而是开始教妻子识字。半个月后,茅盾回上海,便由婆婆教媳妇识字。孔德沚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专习读书要有环境才能读得下去。所以,还是新娘子的孔德沚在丈夫和婆婆教了一段时间后,于1918年春天到乌镇邻镇石门湾丰子恺大姐创办的振华女校读书。从那时起,孔德沚开始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接受五四运动前夕的时代氛围的熏陶。孔德沚在石门振华女校里,结识了思想进步的青年张琴秋、谭勤先等同学,也认识了年纪相仿的青年教师褚明秀。到了1919年,孔德沚休学回家伺候卧床的母亲,直至其去世。后来,孔德沚怀了女儿后,忙得没日没夜的茅盾让人帮忙在上海找房子,后在鸿兴坊租房了。1921年2月,孔德沚怀着身孕到上海与丈夫团聚,婆婆陈爱珠也一起到上海。此时的孔德沚看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女儿,回想自己这几年的变化,从心里感激丈夫和婆婆。而女儿沈霞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父母的结合虽是旧式的,但父母的思想却是新潮的;家庭是和睦的、温馨的。沈霞出生后,给沈家带来无限欢乐,也忙坏了茅盾的母亲陈爱珠。尽管家里有佣人,但四十多岁的陈爱珠仍整天忙进忙出,忙里忙外,替儿媳孔德沚端茶递水,烧儿媳喜欢吃的乌镇菜,还要照看孙女,帮助喂水、换尿布等。不过,陈爱珠忙得高兴,也忙得井井有条。而茅盾此时工作正忙于主编《小说月报》,沈霞出生时,《小说月报》办得红红火火,发行量从5000册到7000册再到10000册,销售数量直线上升。由于茅盾一个人编辑杂志,既要编稿子,又要跑到印刷厂指导工人排字,晚上还经常忙革命工作,因此,忙得把家当旅店。嫁到沈家的这三年,孔德沚文化知识水平大有长进,除了孔德沚好学、刻苦外,加上丈夫、婆婆的帮助,孔德沚从大字不识达到了可以看书读报的程度。她还能书写娟秀的钢笔字,谁能想到三年前她还是一个文盲!孔德沚月子坐满后,将女儿交给婆婆,自己又进了上海的爱国女校继续念书。茅盾后来回忆当时情景:这个学校离鸿兴坊相当远,德沚上午一早去上课,中午回来吃了午饭,又匆匆去上课,下午6时以后方回家。这样紧张的生活,她还未曾经过。吃饭后,我们陪母亲谈天,一过9点,德沚接连不断打哈欠。那时母亲就叫我们去睡觉,可是我们进了自己的房,我叫德沚先睡,她头一着枕,就呼呼熟睡,我则安然看书写文章,直到12点以后;这中间,德沚也许醒来一次,见灯火通明,含糊地说了句“你还没睡?”就又呼呼入睡了。[1]茅盾所写的当时情景,就是沈霞出生后茅盾小家庭里常出现的一个画面。为了让儿子儿媳安心工作、学习,小孙女沈霞被奶奶陈爱珠抱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照看了。当时,虽然女儿刚出生,妻子要上学,茅盾无法照顾小家庭,但每周一个晚上的革命秘密会议,茅盾一定要去参加。他晚年回忆说:我去出席渔阳里二号的支部会议,从晚8时起到11时。法租界离闸北远,我会后到家,早则深夜12点钟,迟则凌晨1时。如果我不把真实事情对母亲和德沚说明,而假托是在友人家里商谈编辑事务,一定会引起她们的疑心。因此,我对母亲说明我已加入共产党,而每周一次的支部会议是非去不可的,母亲听了就说:何不到我们家来开呢?我说:如果这样,支部里别的同志就也要像我那样很远跑来,夜深回去,这也不好。所以,暂时仍旧是我每星期一次去渔阳里二号开会,深夜回来时都是母亲在等门,德沚渴睡,而且第二天要去读书,母亲体谅她,叫她早睡。[2]这是沈霞幼年时,沈家的又一个场景。沈家不仅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也是开明而又深明革命大义的家庭。1923年2月10日,茅盾夫妇又添了个男孩。因是沈家的长房长子,孩子出生后应要长辈取名字,按沈家家谱,“德”字辈下面是“学”字辈,由于孩子“五行少木”,所以沈家长辈给这个男孩取了个“学梅”的名字。茅盾由于太忙,没有认真去考虑“学梅”这个名字,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顺着女儿大名沈霞、乳名亚男的思路,给儿子取了个“阿霜”(又叫“阿桑”)的乳名,反而将“学梅”的名字忘了,直到阿霜六七年后上小学时,学名为“沈霜”(后改名韦韬),当然,这是几年以后的事了。1924年沈霞与弟弟。快3岁的女儿又有了一个弟弟,本来热闹的小家庭,此时更热闹了。茅盾仍一心扑在做学问和干工作上,晚上又把所有精力放在革命工作上,所以基本上仍把小家当“旅店”。沈霞和弟弟很难得和父亲一起吃饭,而母亲孔德沚又忙于读书和做女工工作,家里两个幼小的孩子都是奶奶陈爱珠在照管;而常来茅盾家里聊天谈工作的,都是一些革命家或者思想进步的新文学青年,茅盾的母亲热情招待他们,让这些年轻人感觉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1]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10月版,第173页。[2]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10月版,第1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