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我要讲的是一个“可怕”的灰色童年：没有Wi-Fi，没有电脑，没有游戏机，没有电动玩具和各类图书……你将看到一个快乐的绿色童年：青山绿水中的神秘，鸟语花香中的惬意，伙伴玩闹中的开怀……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名叫李子，住在江西和湖南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里……放鹅少年/1目录讨米/10黄土岸上的秘密/16牛皇宫看戏/21皮影/25土心脏/31捡废品/35收惊喊魂/41养狗的孩子/46属土的狗和挂柳树上的猫/52豺狗的正确遭遇姿势/57“吃掉自己妈妈”的小猫头鹰/63可怕的事物/67满地豆豉/72看云/77秘密/83纸飞机和铁环哪个走得更远/87苍耳/92捞虾/98大水/105CONTENTS鱼事/109稻田里养鱼/116向日葵，向日葵/123打沙袋的孩子/132第二个名字/136拜师/142露天电影/147龙潭村的龙/154打糖是挨打换来的/160鸡毛、鸭毛到哪里去了/165收头发的人/169耍狮子的外乡人/173火炉房里的事情/178过年/185后记：李子的少年，我们共同的少年/189CONTENTS放鹅少年春天的时候，李子多了一项任务：赶着家里的十二只鹅出去吃草。这个时候，李子已经学过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可是，他看着家里那群成人巴掌大小、毛茸茸的灰黄色小鹅，怎么也想象不出那种“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画面和意境。
幸好，小鹅长起来挺快。春暖花开时节孵化的小鹅，只用了十天时间就长到出生时的两倍那么大。一开始，母亲将白菜叶子切碎，放在地上让小鹅啄食；没过多久，就直接让小鹅啄食整片菜叶；再过不久，这群小鹅就被交给李子赶到田野间吃青草了。
最初，李子想：“鹅既然跟鸭子一样，喜欢在水里生活，应该也是以水生生物为主要食物吧？”放了两天鹅之后，李子慢慢发现，鹅与鸭子不同，是典型的食草动物，爱吃青草、蔬菜、种子等植物性食物，最喜欢的当然是鲜嫩的青草了。
这半大不小的鹅吃起东西来足够凶猛，低着头对着放鹅少年1
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一丛青草“笃笃笃”猛啄一阵后，就只剩一小片秃秃的草根了。这样的小家伙对庄稼的破坏力也着实让人头疼。
春天稻田里水稻刚种下那段时间和夏天、秋天水稻将要成熟的时候，家里的鸡、鸭、鹅都得关起来养，避免它们一时兴起，蹿进稻田里糟蹋水稻。
鸡、鸭好说一些，关在家里喂点食物就行，偏偏鹅是个好动的家伙，非得每天放出去一段时间让它们撒撒欢不可。放出去的鹅必须有人守着，才不至于乱跑到庄稼地里去。
放鹅是个轻松的活，因此这个任务往往就交给了孩子们。
龙潭村养鹅的人家实在不少。到了春末夏初的早晨和傍晚，村子里的荒野小径上，到处可见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赶着半大不小的白鹅群觅食。
李子喜欢赶着鹅群往小河边走，他知道水性颇佳的鹅喜欢在水里的生活。当然，他也知道家门口那条清浅而狭窄的小河其实并不足以让鹅群大展“身脚”，但重要的是，从家里到小河边一路上都是鲜嫩的青草，鹅群一路都可以享受饕餮大餐。有时候河流的诱惑力会超过路边的青草，2
鹅群一从家里出来就一路飞奔向小河，根本顾不上啄一口路边的草芽。这时候，李子便只能跟在鹅群后面飞跑了。
但是放鹅也是件很无聊的事情。鹅群自在那里吃草、玩耍，偶尔仰起脖子“鹅鹅鹅”地叫几声，或者爬上岸扑腾几下翅膀，抖落身上的水珠，然后昂首挺立，像个肥硕的将军。
只要鹅群不跑到庄稼地里去糟蹋蔬菜、粮食，李子就不管它们，只顾着看乡村的风景。
李子生活的这个村子在湘赣交界之处，罗霄山脉在这里已经是末端，并不见崇山峻岭，但是山丘多，每天清早推开门，前后左右似乎都是山。
村前不远处就是一条河，由县里经过镇里通往市里的公路，沿河流蜿蜒而上，村子里的住户则在河流两侧呈半圆形分布着。李子想，要是将河流与公路给擦掉，是不是就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圆形了？
但是龙潭村里的住户住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里，李子便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田野里的小花小草、河流里的小虾小螺蛳，李子早已经见惯了。习以为常的风景有时候也会有所变化，比如说放鹅少年3
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小溪边的田埂上那一大丛艾草，前两天好像才刚刚冒出嫩芽呢，现在却已经是蓊蓊郁郁一大片了，等待村民们来采摘回去制作艾米果，或者径自在田埂上持续生长，由短变长，由嫩变老。
夏天渐深，龙潭村的草木也越来越有乡野味了，不被人打扰的野草疯长着，葱郁无比。李子放鹅的小河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红蜻蜓、灰蜻蜓飞舞着，有时候李子站在那里几分钟不动，蜻蜓便停在他的肩上歇脚。
李子注意到，红蜻蜓好像在傍晚的时候更加活跃。夏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从远远的地方投射过来，李子拿着细细的竹枝在小河边守着觅食的鹅群。蜻蜓简直多得数不过来，飞来飞去盘旋于河流上空，让人眼花缭乱。
李子在学校的美术课上还没有听说过油画和水粉，而且每个星期仅有的一节美术课也总是被数学和语文老师挪用，不知道那个善于画圆柱体粉笔和长方体纸箱的美术老师能不能画出这幅“夕阳下的红蜻蜓”图画———有蜻蜓的傍晚，一般天空都是蓝白色中夹着玫瑰黄那种色彩，草和稻子当然是绿色的，而清凌凌的溪水中，悠闲游动的鹅是纯白色的。
4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是的，李子只见过纯白色的鹅，没见过蓝色的、红色的、灰黑色的鹅———灰黑色的，那是路过龙潭村的领地在天上飞翔的大雁。但是，李子有一个小伙伴，他的外婆家离龙潭村十万八千里，他说在外婆家那个村子里，有灰鹅和黑鹅。
对于这个小伙伴的话，李子他们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最终选择了相信，尽管龙潭村的鹅都是纯白色的。
有一次，李子他们这拨放鹅的孩子在一起议论：白鹅下的蛋是白色的，黑鹅下的蛋是不是黑色的呢？
这个问题他们一直争论了好几天，都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幸好，这时秋天到了，有一天龙潭村的上空飞过一群白色的大鸟。龙潭小学的老师告诉孩子们，这是一群飞到南方过冬的天鹅。
李子盯着天鹅看了又看，直到它们白色的身影飞远了，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尽管天鹅们飞得太高，李子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还是确信这天鹅实际上就是在天上飞的鹅，看上去比自己家里养的鹅还要更瘦小一些呢。
这时李子放养的白鹅已经基本长大了，体重足足有6
八九斤。随着体型的增大，鹅前额上的肉瘤也越来越凸显，尤其是雄鹅，红黄色的肉瘤膨大起来，简直像神话故事里寿星的额头。在李子的精心放养和龙潭村水、草的滋养下，白鹅们一身纯白色的羽毛光洁又亮滑，还真有点童话般的感觉。李子每天赶着白鹅去吃草、戏水，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他幻想着有一天早上醒来，家里的白鹅成了白天鹅，这样自己就可以骑在它们背上到天上飞。
李子相信，其他放鹅的孩子肯定也有过这种幻想。
孩子们都认为，明明不能飞的大白鹅一夜之间变成会飞的白天鹅这种奇迹是有可能出现的。
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奇迹还是没有发生，但是孩子们都没有泄气。大家各自在心里揣着这种幻想，却从不与别人尤其是大人分享。看过《仙鹤神针》电视剧的孩子甚至坚信，有一天，自己家里的白鹅不但会飞，而且会变得像仙鹤那么美。他们并不知道，天鹅与仙鹤之间的差别，并不比家鹅与天鹅之间的小。
鹅这种家禽是典型的群居动物。以前李子曾在书上看到别人用五十只鸭子来形容吵闹，但李子认为，五只大鹅就可以盖过五十只鸭子的吵闹了。鹅听觉灵敏，叫声洪放鹅少年7
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亮，又喜欢互相应和。鹅群只要远远地打了照面，就会急切地发出“鹅鹅鹅”的声响打招呼，靠得近了，就伸长脖子彼此凑近，急切地鸣叫和伸缩脖颈，有时候也会对啄。
这种争斗体现了鹅好斗的品性。它们不但与同类斗，还与其他动物斗。李子想，如果要选一批最勇敢凶猛的动物，白鹅一定可以入选：它们团结作战，遇到人或其他动物时，马上将头颈低垂到地面，前倾伸长，张开两翅用嘴啄击对方，根本不考虑体型的差异，甚至还敢追着人去啄咬。好斗的天性简直让它们无所顾忌。
当然，白鹅的团结作战也是分亲疏的。它们更多地以一家一户为团队，李子家的鹅和邻居家的鹅遇见了也会彼此应和着鸣叫，但更多的是彼此啄咬。这种情况随着李子他们放牧的白鹅长大而越来越严重，鹅群里新添了小鹅成员后更是如此。鹅妈妈看到一切非本群内的动物都视作敌人，小伙伴们的鹅群只要凑到一起就会打架。看着肥硕的大鹅互相追逐啄咬，孩子们都希望自家的那一只或那一群能够赢得这场小小的战斗，一旦自家的鹅吃了亏，就很沮丧。
李子很少有沮丧的时候。因为在第二年的四月，他放8
养的鹅群里又增加了几个成员。而且有两只四岁的大鹅领头，打起架来总是以胜利告终。
在家禽里面，鹅的寿命是比较长的，一群鹅在一户人家可能一养就是八九年，每只成年鹅每年可以下几十上百个蛋。硕大的鹅蛋拿到集市上，可以为一家人换来不少日用杂货和零食。吃了用鹅蛋换回的零食后，孩子们更加喜欢自己的鹅了。
其实，在放鹅的几年中，孩子们早就跟大鹅成了朋友，甚至还有人给每只鹅都取了一个名字。
李子也给那两只四岁的大鹅取过名字，他之所以坚信自家的白鹅能够在某个早晨飞到天上成为天鹅，信心就来自这两只大鹅。它们神骏威武，浑身的羽毛纯白光洁，没有一根杂毛；它们甚至能够听懂李子的召唤，像两个将军一样帮助李子统领着家里的十几只白鹅。关键是，它们体型足够大，能够承载起李子骑上鹅背飞上云霄的梦想。
放鹅的孩子们，与鹅成了朋友的孩子们，幻想着自己放养的白鹅能够成为天鹅的孩子们，并没有想过体型大小与飞行能力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想到自己照料得越精心、长得越肥壮的鹅，其实越难飞起来。
放鹅少年9
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讨米%%早饭时间快到了，李子磨磨蹭蹭地从碗柜里拿了个碗，出门往右，今天该到第三个邻居家讨早饭吃了。
李子家右边的第三户邻居也姓李，说起来，这户人家的长辈还是李子的堂叔呢。春节的时候，李子一家也到堂叔家里吃餐春饭，整座小村落里如此融洽和谐，无论到哪家吃春饭，李子都吃得很开心。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李子是去讨饭。对于李子的这一行为，大人们都很配合，但是孩子们可未必如此，尽管他们并没有嘲讽自己，可李子总觉得小伙伴们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
这个时候，李子就无比悔恨，自己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蹲个茅坑都会掉进去。如果你现在不是在餐厅里边吃饭边看书的话，我想有必要解释一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赣西湘东地区将上厕所称为蹲茅坑。茅坑，自然是简陋的厕所了。那个时候可没有抽水马桶，也没有化粪池，就在一间四面漏风的房子里挖个长方形的土坑，上面10盖几块木头，这就是西游记里所说的“五谷轮回之所”了。
蹲坑木自然舍不得用全新的，绝大多数是迁坟时废弃的棺材木废物利用。李子他们自小生长于山村，向来很怕鬼，但在这样的厕所里蹲坑，似乎从来没有害怕会有鬼来害自己。
唯一害怕的，就是不小心一只脚甚至整个人掉进茅坑。
痛恨完自己的不小心之后，李子又痛恨起祖先们传下的这么一条奇怪的风俗：掉进茅坑里的孩子，一定要讨百家米、吃百家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风俗？李子回答不了，李子的爸爸也回答不了，甚至，李子的爷爷也回答不了。他们只知道，在这个名叫龙潭村的山村或者更大范围内的赣西山区，不小心掉进茅坑里了，爬起来或被人救起来后，下一顿饭开始，就得到村子里挨家挨户讨米讨饭。最早的时候，听说还真得讨满一百家，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规矩就变得简单一些了。现在，李子只需要讨满一个星期，而且可以讨一餐饭走几家，这家给盛一碗饭，那家给抓一把米，一个星期下来，也算是凑足象征意义上的“百家”了。
放鹅少年11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其实，到邻居家讨碗饭、讨把米并不让李子觉得难为情，难为情的是，这不等于告诉全村的人自己掉进茅坑里了吗？
从堂叔家端着饭碗出来，李子心里还愤恨着这讨百家米的风俗，他心不在焉地走在乡间道路上，差点一头撞到路旁的苦楝树上。李子庆幸地摸了摸免于遭罪的额头，靠在旁边的一棵李子树上开始扒饭。
一碗饭很快被李子扒拉到肚子里去了。回到家，李子掰着指头数日子，一想到还要再讨四天的饭或米，就有些烦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想弄清楚这讨米的风俗究竟从何而来。
李子先去问了村子里的老人，他们说掉茅坑预示着即将有不好的事或灾难发生，需要向七个异姓人家讨米，然后露天煮来吃，以化解灾难。
所谓“讨百家米”，并不是真的要讨满一百家，而是七个不同姓氏的人家。如果村子里没有另外七种不同的姓氏怎么办？难道还要讨到外村去？其实不用，向不同人家讨满七天就够了，不管是不是同一个姓氏。
但是，为什么掉茅坑里就是预示着霉运，预示着有灾难要发生呢？李子访遍了村子里七个相熟的老人都没有14得到答案。他们都摸摸李子的头，告诉他：“反正自古以来都是这么说的。”倒是村子里在镇上初中教书的张老师告诉了李子一些线索：掉茅坑后要吃百家饭讨百家米是一种客家习俗。
在李子的反复追问下，张老师讲了一个神话传说。
传说，在仙界有个专门管理厕所的神仙，叫“厕神”，也叫“茅姑”。她长年待在茅房，极其污秽，没有任何神仙愿意靠近她，所以她性格孤僻，不愿任何人打扰她。
如果你掉进茅坑，哪怕只有一只脚掉进去，就算打扰到厕神清修，她也会惩罚你，让你走一段时间霉运。
要破除这种霉运，唯一的方法就是借七个不同姓氏人家的运气来冲刷，而大米和米饭，就是运气的载体。
听完故事，李子心里的疑问总算得到了解答。但他总觉得，这些故事和习俗，是长辈们用来惩罚孩子的———用七天的害臊来惩罚他们的不小心，提醒他们以后要特别谨慎。
不过，这种想法，李子从没跟任何人说起。
吃春饭：流传于江西、湖南等地的一种民俗，正方言月里亲友邻里之间轮流请别人到自己家做客吃饭，小贴士加强感情联络。
放鹅少年15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黄土岸上的秘密%%如果不下雨，放学回来后，李子就喜欢往屋后的山坡上跑。屋后的山包被人们称为龙背岭，这些年来，由于村民们做泥砖或者修路，被挖出一个个陡峭的断面。这些断面被村民称为“岸”，一个土岸往往有两三米高，露出的泥土不好简单地归类于红壤或黄壤，因为有的是红色，更多的是黄色。当然，这并不是李子他们这些小孩子所关注的。他们关注的是土岸上藏着的秘密。
最近这段时间，李子和李增良（为了避免“嘭嘭嘭”的戏谑，作为好朋友，李子现在重新称呼彭鹏本名了）都迷上了玩纸板游戏，或者学校里流行的各种简易玩具，例如弹弓啊玻璃珠啊纸牌啊。但是对于父母来说，这些统统都是玩物丧志的具体体现，因此他们经常要搜查孩子们的书包。为了避免挨父母的棍棒，李子想了很多办法来藏玩具：放在学校显然不合适，课桌是最简易的平板木桌，根本没有抽屉，而其他任何地方也极有可能被打扫卫生的人或一阵风雨收拾掉；放学回家后第一时间往床下藏是16个好办法，但多干几次之后，父母也就生疑了。
几番斗智斗勇之后，李子和增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放学回家后，他们放下书包就往屋后跑了。在屋后一个隐蔽的土岸前，李子他们停了下来，商量了好一会，然后打定了主意。他们找来木棍、瓦片、草刀，开始了专属于他们两个好伙伴的秘密工程。
两个好朋友打算在土岸上挖一个洞。这个工程的难度似乎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想。一开始，挖起来毫不费劲，木棍撬动几下，泥土断面就凹进去许多。然后瓦片与刀子接替着上阵，一个浅洞就形成了。但是土洞挖了半尺深之后，两个小伙伴就没辙了，手抠刀砍，十八般武艺齐上阵，也拿土洞底部坚硬的土块没有办法。天色渐晚，他们灰头土脸的各自回了家，面对父母的责问，只含混地承认玩耍时没有注意保持卫生，绝口不提挖洞的事情。这是他们两个男孩子小小的秘密。
第二天，李子和增良分别偷偷从家里带了更多简便而有效的工具。这个让人紧张而忐忑的秘密工程经过两个十岁男孩三天的施工后，终于大功告成。
新挖出的土洞很干燥，带着浓郁的泥土气息。经过四放鹅少年17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只小手反复掏摸之后，他们确认洞里是干净、安全的了。
带着某种神秘的仪式感，他们分别掏出了各自口袋里的纸板，塞进洞里，然后从洞口旁边拔扯了一些杂草，遮住洞口。
完成这项神圣的工作后，李子摸了摸胸口，在心里对一只翠鸟表示了深深的感谢。
为什么要感谢一只翠鸟？可能只有李子自己说得清楚。
原来，半个月前，李子在增良家屋后的土岸上发现了一个小洞。都说没有谁可以阻止一只猫的好奇心，实际上，也没有谁可以阻止一个十岁孩子的无聊和好奇之心。
很快，李子就和增良一起掏挖起这个新发现的洞来。半个小时后，他们收获了一小撮鱼虾和两只哆哆嗦嗦的小翠鸟。原来，这是翠鸟一家的房子。想到翠鸟妈妈长而尖利的嘴巴，两个小伙伴赶紧将小翠鸟放回洞里，连那一小撮鱼虾都想尽办法放回了原处。
李子不知道自己这次无心之过是否给翠鸟一家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但是，翠鸟的土洞却给了李子灵感。所以，专属于两个小伙伴的“藏宝洞”挖好后，李子在心里对着翠鸟默默感谢了一回。
18这个洞口直径约十五厘米的土洞，除了放置两个人不想被父母收缴的玩具，有时候也被李子和增良用来留言，相约属于孩子们的种种事项。
他们甚至也将各自的心里话和小秘密写在纸上，藏在洞里，李子和增良都相信对方不会偷看自己的秘密。
这种信任是多么难得。书上说，能够藏住孩子们心里话和秘密的只有树洞。只有树洞能够安静倾听那些现实里不敢大声说出的话，能够藏住孩子们专属的情绪。可是，现在这种在书本里面只能属于单独一个人的树洞倾诉，在这个叫作龙潭村的小山村，竟然可以实现两个四年级孩子的共享而各自相安，实在不能不让人为这种友情而骄傲。
可是，这个洞并没能维持多久。秋天和冬天过去了，春天的时候，雨水天气连绵了一个月。有一天放学后，李子忍不住跑到屋后山坡，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他发现藏在洞里的纸板和其他东西全都湿透了。李子飞快地跑到增良家里，将他拉了出来。然后，两个小伙伴看着被雨水浸泡的秘密洞穴发呆。无孔不入的雨水从土坡的顶部启程，穿过了两尺厚的泥土层，渗透进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挖放鹅少年19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出的秘密仓库。更麻烦的是，他们的手艺不够精巧，洞口也没能抵挡住微风细雨的侵袭。于是，在两个十岁的男孩不曾关注到的这段时间里，洞里的纸质玩具和写满心里话的纸条悄悄地发了霉。
他们把快乐和秘密放进这个洞里，最终在一个春天的傍晚，掏出来一堆发黑的纸屑和沾满淤泥的玩具。
20牛皇宫看戏%%农历四月初五的时候，龙潭村附近的牛皇宫开始有戏班子唱戏了。冷清了一年的戏台重新热闹起来，周边几个村的人们都往牛皇宫赶。牛皇大帝神殿前的香火也比平时旺了很多，跪拜在简易蒲团上的男女老少不计其数，鞭炮声、祝祷声、卜卦声、摇签声，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李子他们这伙小孩子就有了新的乐趣，在人群里找到了平时难得的热闹。
牛皇大帝（大人们更多的时候叫“牛皇老爷”）的生日是四月初八，但照例，庙里管事的人会将集中朝拜和唱戏的时间前后延展三天。在这里，说“庙”似乎有点不确切。
牛皇宫，应该算是道教的一个活动场所。从“牛皇老爷”这个称呼来看，这种宗教似乎更有点地方色彩。赣西很多地方的民众自发供奉仅限于某一地域范围内的“老爷”“大王”之类的地方神祇，供奉场所有仰山庙、福主祠、大王庙等。
牛皇宫最有名的是药签。方圆百里范围内，很多得了放鹅少年21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疑难杂症没有钱治疗或者是在诊所治疗效果不好的病人，都巴望着到牛皇宫里求取一张药签。或许，人们相信，既然神农尝百草，为民众找到了治病救命的药，同样吃百草的牛神，也能给大家带来治愈疾病的希望吧。
到牛皇宫求签治病，就算是信奉牛皇大帝了。信奉牛皇大帝不需要遵守很多戒律，也不像信奉佛教那样讲究吃素，但与牛相关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吃的。李子的父亲因为腿疼曾在牛皇宫求过药方，从此彻底不吃牛肉———据说吃了之后肯定会肚子疼。
但让李子他们印象更深刻的，还是那里的戏。牛皇宫四月唱戏的活动几乎年年都不中断，京剧、地方戏、皮影，年年不同。有几年甚至是几个不同的戏班子、几个不同戏种轮番表演。
戏台就设在神像正殿的对面。到了牛皇大帝生日前后，戏台一装扮起来，附近的村民就开始盼望着锣鼓响。
白天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老人溜达过去看戏班人员忙碌布景。吃过晚饭，劳作一天的中年人、青年人便也赶往牛皇宫了。戏台与牛皇殿之间就只有一个天井，场地并不大，观众却不少。那人挤人的场面，加上附近村民卖冰棒、22瓜子、茶叶蛋的流动摊点，让李子他们这些小孩子兴奋不已。看戏的人偶有带凳子的，但十几里路走下来，带个凳子毕竟不方便。没有凳子，大家便从家里带一把干稻草，垫在屁股底下席地而坐。能在牛皇宫旁边的村民家找到熟人借到一张板凳的观众都是幸福的，更多的人就那样站着。
戏台上照例是几根柱子、几副对联，后方两个门洞供演员出入，一边写着“出将”，一边写着“入相”。与其他地方戏台不同的是，正上方横匾上有四个大字：神欢人乐。
戏台下方，每日有人在沟通好之后就贴上一张红纸：恭请贵团精彩演出《富贵满堂》（或其他剧目名）酬谢牛皇宫列列尊神殿前。信士某某某于四月某日捐献。李子他们这些小孩子经常无聊地将这些红纸一张张一句句念过去，念完之后，却并不知道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牛皇宫的戏主要是演唱给神灵欣赏的，至于附近的人，则是跟随着神灵一起观看罢了。
演出开始后，喝彩声、叫好声不断，那观众与演出者互动的场面，很是感人。但李子他们这些小孩子却更喜欢钻到后台看演员们快速而简单地化装。这种演出可没有放鹅少年23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什么人来维持秩序，孩子们挤来挤去，甚至影响到了演员的正常行走，到后来经常是戏班子里演武生的中青年男人出来，冲着李子他们狠狠地凶一顿，秩序才告正常。
看完戏后，人潮蜂拥而出。出了牛皇宫就是乡间小路，甚至是田埂菜地，没有任何灯光，不格外留神，黑夜中还真辨认不出方向。李子记得，几年前有一次看戏时，自己差点走丢了。那一天看完戏后，李子没有跟随大人走。
走了一段以后，乡间小路变成更小的路，一大群人就分成了几小群，每小群走的方向都不一样。那夜黑得实在可以，七八岁的李子已经完全不认识路了，硬着头皮跟定一小伙看上去有点眼熟的人走啊走，也不知道要开口询问。
走了八九里路，大家发现了李子，主动问起他来，李子这才知道自己跟错了方向。等到别人问清楚李子家的地址，送李子回到通往龙潭村的小路上时，早已经是深夜了。
这一次，父母没有责骂李子走错路，而是不断感谢牛皇大帝护佑他平安回家。
24皮影%%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
一张牛皮道尽喜怒哀乐，半边人脸收尽忠奸贤恶。
———赣西俗语除了演京剧（龙潭村的人将它称为“老戏”）、花鼓戏、采茶戏等，牛皇宫偶尔也有皮影戏演出。唱老戏的都是外地来的剧团，表演皮影戏的则大多数都是本地人。
皮影戏是一种广泛流传的古老而独特的民间戏曲艺术。由皮影艺人操作纸制或者皮制的影人，通过灯光将影像映在幕布上，并配以音乐和唱念来表演剧情。它的演出装备轻便，唱腔丰富优美，表演精彩动人。龙潭村的人都说，皮影戏是“一张牛皮道尽喜怒哀乐，半边人脸收尽忠奸贤恶”。
不过，李子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觉得新奇的是，皮影戏的唱念配音，都是用龙潭村本地的方言夹杂一放鹅少年25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些湖南口音再拔高几度音调而成。李子从来不知道，家门口的方言略加上一些音调变动，就能如此生动感人。
皮影戏从唐代就开始流传，到清代时已经非常盛行，至今已有千年历史了。在赣西地区也很受欢迎，这里的皮影戏有着强烈的湘赣边界风格，逢年过节、娶妻生子、庙里庆典，赣西山区的人们都要请皮影戏班助兴。可惜，龙潭村并没有皮影戏班。但李子知道，龙潭村附近的几个村里都有不少的皮影表演艺人。他们大都是子承父业，一个家庭或一个家族组成戏班，每次演出根据规模大小，由两名至五名人员进行表演，龙潭村的人将这种皮影戏班称为“三角班”。
确切地说，皮影戏在李子他们这批人的口中并不叫皮影，而叫“影子戏”或者是“影子菩萨”。“菩萨”说的是皮影戏中用于表演的各个角色人偶，每个“菩萨”的各个组成部件连缀起来就可以操作，表演者通过控制人物脖领后的一根主杆和两手末端的两根耍杆来使人物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
有一年，李子跟邻村一个姓肖的皮影艺人熟悉了，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到龙潭村附近的村子里走了两天。肖26师傅告诉李子，皮影并不是赣西独有的东西。只不过，北方的皮影菩萨一般是用牛皮、羊皮或驴皮雕刻打磨制成，而南方的皮影都是把新鲜牛皮或者鱼皮磨成薄薄一层再雕刻而成，整个制作过程需要经过描样、雕镂、着色、熨平、上油、订缀等多道工序。这样制成后的皮影人物及道具，在灯光照耀下投到幕布上的影子显得瑰丽而晶莹剔透，具有独特的美感。表面上看，皮影菩萨分为头和身体两个部分，实际上却远远不止，它们由头、胸、腹、两腿、两上臂、两前臂和两手共十一个部分连缀组成。
现在李子已经知道，皮影戏里的“菩萨”与传统戏曲一样，被划分为生、旦、净、末、丑五个类别，也可以分为花脸、小旦、小生，等等。这些皮影菩萨可以根据剧中人物需要而临时组合连缀。一个武将的身子，套上一个不同的头和盔帽，转眼就成一个文臣了。亲手摸了摸这些皮影菩萨后，李子的困惑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他觉得，真是奇怪，这简单的皮影，怎么一到表演时就仿佛活了过来呢？
表演皮影戏无论室内室外都行。每到一个演出地点，戏班成员总是紧锣密鼓但又有条不紊地扎好台架，放在几张方桌拼成的戏台上，再围上布幔，后面摆上灯箱。这放鹅少年27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个演出的平台被称为影窗，也俗称“亮子”。根据演出场地条件和规模大小，“亮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前面所说的戏台是最规范大气的标准，更多时候，戏班子只需要以竹竿作架，以白纸或白布作幕，后面挂上油灯一盏就能开演。
演出的时候，影窗后由一个或者两个人操作皮影进行表演，并承担角色的唱念；后台一两个人进行器乐伴奏并偶尔配合角色喊出台词。随着音乐的节奏，幕布上映照出一个个人影。在演员们娴熟的操作和默契的配合下，造型各异、情态神韵各有千秋的皮影人物活灵活现，配上跌宕起伏、细腻优美的唱腔，武生的横刀立马、威猛迅捷，小旦的亭亭玉立、婀娜轻盈，还有其他人物善感多思、羞涩文静等情状，甚至打盹酣睡、挥笔弹墨等多种动作都跃然眼前。角色的举手投足配合后台铿锵稳健的鼓点和锣镲，再加上粗犷高亢的念白，让李子他们看得如痴如醉。
赣西皮影戏内容相当丰富，传统剧目以文武兼备的神话剧为主。李子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先后看过《西厢记》《白蛇传》《三国演义》《封神榜》《杨家将》《岳飞传》等等。这些传统剧目不但能表现人物，而且以皮影戏独有的28特技，表演出呼风唤雨和腾云驾雾的神逸变幻。上演时锣鼓齐鸣，影人枪来剑往，上下翻腾，热闹非凡。有时车船马轿、奇妖怪兽、飞天入地、隐身变形、喷烟吐火、劈山倒海都能通过操作几个简单的皮影菩萨和几根细细的竹竿表现出来。
放鹅少年29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戏班的肖师傅就不无得意地对李子说：“看，看，看，我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你想不想学？想学的话先得改名跟着我姓肖。”李子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心动，想要成为一个用影子表演出千军万马、千姿百态的皮影艺人。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一想法。那天，他帮肖师傅收拾装道具的箩筐，发现戏班子的成员们都小心翼翼将皮影菩萨的头和身子分别放到不同的箩筐中，便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肖师傅神情严肃，用带着一点神秘的语气告诉李子：“如果将头和身体连在一起的话，晚上皮影菩萨会活过来，它们会在箩筐里彻夜不眠地打架。”李子从此打消了想成为皮影艺人的想法。
30土心脏%%夏天里太阳最毒最烈的那段时间，李子放暑假了，天天陪着父亲在龙潭村后山的坡岭上挖土制砖，每天在太阳底下的泥巴、灰尘中打滚。
在龙潭村，很多人家都是靠下苦力烧制泥砖挣钱满足一家大小生活所需。一个制砖的场地大约是这样形成的：某一天，一个男人扛着锄头到了后山的坡地上，选一个开阔向阳的地方，梳理掉表层的杂草和一浅层土，然后朝着硬实的黄土一锄头下去，再一锄头，慢慢就挖出了不少碎土，拣掉树根杂草，拢成一堆放在那里。然后到四百米外山坡下的水塘里挑一担水，泼在挖碎的土上，让土“醒一醒”，这样黄土能打湿得比较均匀，免得有干土块。
接下来用锄头反复锄挖、搅拌、翻揉，光着脚板的男人踩进湿泥中，反复踩踏三五个来回，才能将泥巴基本踩熟。
一个小时后，泥巴干湿相宜，黏度合适，通过锄头的挖削，将熟泥堆成一个立方体，一堆砖泥便制成了，堆在那里备用。
放鹅少年31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龙潭村山上的黄土真好！几乎没有什么沙，随便挖一堆，经过反复的翻揉踩踏后，都能变成柔和细腻的泥巴。
在准备好砖泥之前，人们已经在旁边一个高处挖筑出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并夯实。制砖时，人就站在低处，面朝齐腰高的平台劳作。先将泥块用力摔砸进砖模，然后经过一系列的切割平整，抠出成型砖坯。从砖模里取出的砖坯大约十二厘米宽、二十四厘米长、五厘米厚，放在一块小薄木板制成的砖板上，一块一块摞在旁边。有六七块了，便用砖板端着送到附近的晒场上码放整齐等待晒干。
端着砖坯到晒场晾晒，就是李子在整个暑假里每天要干的活。这个活其实还挺有学问，晾晒砖坯既要有足够的温度，又要防止暴晒使砖坯出现裂纹或变形，因此码放砖坯必须要恰到好处地留有缝隙，方便通风。
晒砖比制砖的速度显然要快上许多。闲下来的时候，李子就在晾晒的砖坯空隙中找蟋蟀，找到之后用个竹筒装着，逗弄一小会，又全部放掉。天气实在太过闷热，李子的父亲就会大声“哦嗬嗬、呜嗬嗬”地吆喝，父亲称之为“嗬风”。叫了几声后，树叶稍微动几下，几丝风似乎真的来了。
32等到累积了九千或者一万块干透的泥砖坯后，李子的背部已经在两个月的劳作中晒脱了两次皮，脸上也被晒得黝黑了。不过，并不只有李子一人是这种情况，龙潭村的孩子们很多都是如此，九月新学期开学后，教室里几乎清一色都是黑脸蛋。
晒干的泥砖坯经过装窑烧制，就成了坚硬的红砖，可以卖4分钱一块。李子他们这伙孩子的学费，几乎都是用这4分钱一块的砖头一块块积累起来的。
在岭上陪着父亲挖土做砖的时候，李子经常可以看到土里有一个个圆形的土球。每次看到这种奇怪的玩意，李子都要第一时间刨开周边的黄土，小心地将拳头大小的土球给抠出来。这是孩子们在繁重的劳作中除了蟋蟀之外的又一种玩耍道具。大人们告诉李子，这叫“土心脏”，是周边一小片泥土的内脏。李子觉得，龙潭村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连一片黄土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和心脏———只是，不知道这个心脏在泥土深处会不会怦怦地跳动？
有一次，李子不小心将一个土心脏给打破了，发现中间是空心的，里面蜷缩着一只肥肥胖胖的大肉虫。后来李放鹅少年33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子收集的土心脏多了，便有意打破了几个，却发现并不是每个土心脏里面都有那么一条拇指大小的虫子，绝大多数的土球就是一个空心的土球，浑圆、光滑、沉重，封闭的球体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缝隙。这让李子很是奇怪：那肉虫是怎么进入土球之中的？
更让李子觉得奇怪的是，土心脏都在离地面一米多深的地方，一只小虫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钻到坚硬的黄土深处一米多？这些问题，一直到后来龙潭村的村民们停止取土烧制红砖，李子都没有弄明白。
34捡废品%%芸香卖废品挣了三十五块钱！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龙潭村的孩子们之间传播了开来。增良亲眼看到芸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了一条五角钱的新红领巾，将系了两年的旧红领巾给替换掉了。好吧，增良承认，或许实际上芸香在掏出五角钱买红领巾时是眨了好几次眼睛的。
但是，有一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三十五块钱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增良拉着李子算了一次又一次，想着三十五块钱可以买多少本小人书连环画，或者可以换多少块麦芽糖。算到后来，李子仿佛看到一长溜的连环画排着队飞过来，等着自己去翻看。
大家很快就打探出了消息，这三十五块钱的废品实际上芸香并没有耗费大量的时间专门去捡拾。她只是平时在上下学的路上以及路过大人们倒大型垃圾的地方时稍加注意，见到能够回收的金属就捡拾回去汇拢起来。有两次她幸运地捡到了一个废弃收音机里面的铜线圈。积少成多，一年下来，就堆积成了一个小小的废品堆。听到放鹅少年35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收废品的人到村子里吆喝，芸香把废品一股脑儿卖了出去，轻轻松松就收到了三十五块钱。
芸香的故事提醒了大家———废品其实并不难找。于是，龙潭村很快掀起了一阵捡废品的风潮。
这段时间里，李子走路总是低着头看地上，生怕错过了一个废旧螺丝，一小截铁丝，或是路边的一块牙膏皮。
与李子做着同样事情的孩子还有很多。这么说吧，自从芸香卖废品挣了三十五块钱之后，整个龙潭村的垃圾都少了三分之一，几乎所有的垃圾堆都被渴望捡废品换钱的孩子们扫荡了九遍。
龙潭村的废弃物品并不会丢弃到某个固定的地方。
因此孩子们的战场也在逐渐扩大。李子很快掌握了更多诀窍：废旧的线缆烧掉外面那层塑料皮后可以得到铜线或者铝线。这是顶值钱的废品了：铜可以卖到三块四毛钱一斤。丢在垃圾堆里不要的烂鞋子，其实撕掉鞋面后剩下的那个塑料的烂鞋底也是一种可以回收的废品。
有一天，李子甚至非常幸运地发现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村子里有一个废弃的厂房，里面有一个硕大的煤堆，36黑乎乎堆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李子过去曾在厂房里发过两次呆，发现这奇怪的煤堆全部都是块状煤而不是家里买的那种原煤粉末。更奇怪的是，李子竟然无意中在煤堆里找到了成块成块的黑铁。一个星期下来，李子从煤堆里扒拉出了五斤多的废铁块，以至于到后来李子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煤堆，而是某种原料矿石堆，不过凑巧这些矿石的颜色和模样都有点像煤炭罢了。
李子将这个秘密整整保守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他终于忍不住，将破厂房的煤堆里有废铁的消息告诉了增良。
可是李子高估了自己这个好朋友保守秘密的能力。过了一天，龙潭小学放学之后，那个废旧厂房里突然涌入了十六七个捡废品的孩子！
龙潭村孩子们的废品回收大业维持了两三个月后，最终因为废品来源不足而参与者太多，遭遇了滑铁卢。僧多粥少的局面导致没有几个孩子实现了自己内心深处“捡废品发财”（呃，能卖十块钱就算发个小小的财了）的梦想。
抓螃蟹、掏田鼠之类的活动很快转移了这伙孩子的兴奋点，取代捡废品的潮流，在秋冬季节里成为孩子们的放鹅少年37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主要课余活动，直到春天到来。
春天的一个傍晚，李子正在山坡上挖野生的樟树苗，打算种到自家的荒地里去。这时他远远看见蜿蜒的大马路上来了一辆满载着乱七八糟物品的货车。货车开到马路边上比较偏僻的一个地方，把车上的东西倒进路边斜坡下一个低洼的深窝，然后就开走了。第二天傍晚，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李子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跑过去侦察了一番。
原来，这辆神秘的货车运的是满满一车垃圾。可能为了省事或者节省运费，就直接倾倒在荒僻的路边山窝里了。
沿着斜坡小心地下到洼地，李子兴奋地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一大卷磁带的磁条，黑亮黑亮的，反着光，让人很有几分新奇感。然后，他很快又找到了几块铁片、几截线缆。站在高处马路上看到的浅浅一层垃圾，走近之后却是一个让李子无法逾越的大垃圾堆，他无法更深入地从这堆垃圾中扒拉出更多物品。
这天之后，每天傍晚，这辆神秘的货车几乎总是准时出现在龙潭村的马路边，卸下货箱里的垃圾就走。这一次李子没有打算将此作为一个秘密，他很快邀集了几个小38伙伴，重新开始了捡废品计划。垃圾堆里可以回收换钱的废品其实并不少，可惜每次李子他们都只能扒拉扒拉垃圾堆表面那浅浅的一层，对堆压在更深处的那一部分却没办法。
这个一天天长高长大的垃圾堆让捡废品这一活动重新进入了龙潭村孩子们的生活。但是有一天，不知道是为了缩小垃圾堆的体积还是为了防止孩子们捡废品，货车司机在倒完垃圾后竟然拿打火机点燃了垃圾堆，并且此后天天如此。经过这段时间的打探，李子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些垃圾来自十五公里之外的城里，这个临时垃圾场很有可能是货车司机路过龙潭村时灵机一动自作主张设立的。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举动为孩子们创造了一个从垃圾堆里翻捡出废品卖钱的路子。
堆积的垃圾重重叠叠，加上有时下雨，点燃之后并不能全部焚烧掉，往往只是烧掉表层一些塑料袋和破布、废纸之类的东西，但是火并不会熄灭，仿佛一天到晚都在微微地冒着难闻的臭烟。不得不说，农村孩子们的忍耐力还是挺强的。李子他们在离火点稍远处挑挑拣拣，里面的废品简直太多了，一个傍晚下来，总能收获一些能回收的东放鹅少年39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西。李子家的柴火房很快就堆了一大堆破铜烂铁。
习惯了龙潭村鸟语花香青山绿水的大人们，一开始对货车司机这种倒垃圾的行为并没有太过抵触，仿佛是在容忍这个城里来的货车司机犯一种可以容忍的错误。
但是时间久了，好客、宽容的村民终于觉得不能再放纵这种乱倒垃圾的行为，尤其是不能再放纵这种大量倾倒、焚烧垃圾给村子里带来怪味的行为，他们一开始是与运送垃圾的货车司机理论，后来又反映到了镇里。
没过多久，就不再有倾倒垃圾的车辆到来了。这时，路边的深窝也被垃圾填埋得快与马路齐平了。龙潭小学的老师们很高兴，龙潭村的村民们也很高兴———终于不用再忍受焚烧垃圾那种难闻的气味了，但是李子他们却为此生出了些怅然。
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怪。
40收惊喊魂%%李子生病了。他病得毫无由头，突然就发烧、呕吐，半夜里睡梦中说胡话。喂了苍耳熬水又用了其他几种偏方都没用后，父母觉得有必要为他进行一次“收惊喊魂”。
他们将李子带到邻村一个善于“收惊”的老人那里。
老人用温暖的手掌在李子额头上摸一摸，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李子的眼睛和手臂上的青筋，很认真地对李子的父母说：“这孩子肯定是受惊了，要收两次惊才能好。”说完之后，他点上香烛，烧了几张纸钱，然后冲着李子念了一阵别人听不明白的咒语之类。最后，又拿了块新毛巾，包了一捧大米加上一个鸡蛋，用这个小包在李子的额头、手臂各处点了几下，算是完成了一次收惊。
整个过程中充满了神秘而玄妙的感觉，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却是无比正常。在被收惊的过程中，李子因为身体不舒服，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这些，浑浑噩噩就配合着老人完成了全部仪式。
李子的父母给了老人一块钱，算是酬劳。临出门，老放鹅少年41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人千叮咛万嘱咐：“回去记得将鸡蛋煮了给孩子吃，记得将毛巾里包着的大米放到孩子枕头边。他受惊吓有点严重，你们这几天给他喊喊魂，连喊三天，如果三天之后还没好，就再来收一次惊。”回到家后，李子在父母的注视下吃完了那个仿佛被施予了神秘力量的鸡蛋，很快就睡着了。说来也奇怪，一直睡到傍晚，整个下午李子都没再呕吐也没说什么胡话，甚至连烧都退了不少。
不过，父母可不会掉以轻心，他们在晚饭后抱着李子屋前屋后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喊：“李子，回来吧！李子，回来吧！李子，回来吧！”喊了一圈后绝不回头，直接抱着李子到了厨房，又冲着储水的大水缸喊了三声：“李子，回来了！李子，回来了！李子，回来了！”在昏黄的灯光下，水缸的水面中倒映着李子的身影，而水缸的四壁则嗡嗡地响着轻微回音，仿佛在应和着“回来了”的喊声。
做完这一切，因为生病而嗜睡无力的李子便枕着那包用毛巾包裹着的大米睡下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李子感觉自己想吃东西了。吃过早餐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有力气42了，可以去上学了。
担惊受怕了几天的父母，终于放下心来。虽然李子很快就好了，但是父母依旧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晚上喊魂的任务，一连抱着李子喊了三个晚上。
喊了三天之后，龙潭村的村民们都知道李子受了惊，而且经过收惊喊魂之后已经好了。
大家对此波澜不惊，似乎收惊喊魂是日常生活里一件无比正常的事情。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龙潭村，小孩子因为受了惊吓或是不明原因出现哭闹，人们便认为是因为惊吓将小孩子不够稳定的三魂六魄给吓跑了一部分，要通过一定的仪式以及每天晚上的呼喊将因受惊而飞散的魂魄呼唤回来，让病情好转。情况不严重的，只要直接喊喊魂就行；情况严重一些，就得点上香烛烧纸钱祭告天地了，并且最好能够找到孩子受惊吓的根源和地点，到原地去喊魂。李子经常在漆黑的夜色里看到某户人家门口插上了香烛，烛光在夜风中摇曳，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神秘感。如果这样的情形不是出现在特殊时日的话，基本上就是这户人家在为孩子收惊喊魂或者做其他的法事了。若是再严重的，业放鹅少年43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余的喊魂已经没有效果，就得像李子这次受惊一样，找专门收惊的人来进行特定的仪式和咒语治疗。
龙潭村附近几乎每一个村子里都有一个懂得收惊的人，这些人大都是中老年人，各有各的收惊方法，当然，在传言里，每个人的施法效果也不一样。
只要进行了收惊喊魂，基本上孩子的病情都会很快好转。偶尔也有不好的，按村民的说法，那是因为这孩子根本不是受了惊而是有其他的疾病。
有些孩子胆子特别小，很容易就被惊吓得魂魄飞散，导致经常要收惊。大人们便给他想了个办法稳定魂魄：通过一场法事，在家里给他设置一个施了法的陶罐藏住神魂，以此来定住魂魄。在龙潭村，这种很普遍的法事被称为“藏罐子”。
施法“藏罐子”的人一般是道士———后来李子知道了，其实施法“收惊”的人也是一种学了简单法术的道士。
不过，这些道士平时并不穿道袍，也不在道观里生活，与其他村民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种地耕田，只是有人找上门来时，才放下手中的农活去做一场法事。
李子没有见过他们施展别的什么道法，只见过最普44通的收惊喊魂。多年以后，当李子走出龙潭村，学了更多的科学知识，对曾经盛行于龙潭村的收惊喊魂依旧没法合理解释———也没法否认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中立竿见影的效果。
或许，就像有的书上说的那样，收惊喊魂相当于给了孩子一种心理安慰和暗示，从而达到稳定心神、缓解病情的效果吧。
放鹅少年45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养狗的孩子%%一根香，二根香，走到老板屋里大天光。“老板，老板，买狗崽哟!”“狗崽还冇添啰!”一根香，二根香，走到老板屋里大天光。“老板，老板，买狗崽哟!”“狗崽还刚出世啰!”一根香，二根香，走到老板屋里大天光。“老板，老板，买狗崽哟!”“狗崽还冇散抱啰!”一根香，二根香，走到老板屋里大天光。“老板，老板，买狗崽哟!”“好!卖一只把你!”“千拣万拣，拣到一只烂灯盏!”———赣西童谣去上学的路上，李子身后总是跟着他家养的那条黑狗。黑狗大多数时候跟在李子身后，偶尔也跑到他的前面或路边瞎欢腾两下。一直等到李子进了龙潭小学的校门，黑狗才朝着李子望两眼，然后跑走。等到下午放学时，黑46狗又在龙潭小学门口趴着了，陪李子一起回家。
黑狗没有名字，就叫作黑狗。李子叫它一声黑狗，它马上就跑过来在李子身上蹭几下。有时候天晚了，黑狗还在外面玩耍没有回家，李子站在家门口大声吆喝几声“黑狗，黑狗———”，过不了多久，它就屁颠屁颠跑回家缩进偏房里的狗窝里。所以，李子一家人和邻居们都不认为黑狗没有名字———它是有名字的，就叫黑狗。
龙潭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有一次，李子和伙伴们无聊地数了一下，发现村子里狗的数量正好是龙潭村家庭户数的两倍。夜晚，一有摩托车进入龙潭村的土路上，一声声犬吠就从一幢幢房子里传出，直到摩托车进入某户人家安顿下来，犬吠声才会突然平静下来，仿佛龙潭村的狗已经知道了，这摩托车是村子里的一部分，不是陌生的外来人。有时候白天有外地人从村子里路过，一些脾气不好的狗也会吠叫着追好长一段路程，吓得这过路人脚步都不敢停下，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实际上，一只狗的吠叫并不可怕，因为这些狗大多数都是半大不小的，并不那么高大威猛。但问题在于，龙潭村的狗都是成群结队的，有时候开始只听见一只狗的叫放鹅少年47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声、只看到一只狗的身影，转过一个拐角，回头一看，已经有十只、八只半大不小的狗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跑来。这种威慑力，估计很难有人能够抵挡。可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龙潭村很少发生偷窃事件。
李子家的这条黑狗，已经养了三年。
龙潭村的狗都是土狗，有着相近的血脉，都是亲戚。
比如说，四月的时候，增良家的狗下了一窝崽，有四五只小狗。芸香的妈妈去增良家借农具，看见小狗了，马上招呼一声：“小狗出窝后我家要两只。”然后李子的妈妈在闲聊时听说增良家的狗下小崽子了，马上招呼一声：“这窝小狗还没有卖掉吧？记得给我留两只。”于是，小狗还在狗妈妈的肚皮下吃奶的时候，就已经被预订走了。不过，预订归预订，不到小狗散抱（分窝）时是没有谁敢去抓小狗的。生了小狗的母狗比任何时候都更护窝，为了孩子的安全，它无比敏感、多疑，比平时多出十倍的警惕和凶恶，以势不两立的态度对待每一个觊觎狗窝的人。
过了一年，芸香家养的狗也生小狗了，同样也是一分窝就你一只我两只地分散到了龙潭村各家各户养着。
小狗的价值并比不上村民之间的感情，但抱走别人48家新出窝的小狗是必须给钱的。一元两元，三元五元，随便给个数额都行，但必须给。龙潭村的村民们都相信，猫狗都是心眼狭窄的动物，如果抱走时没给钱，它们会认为自己不值钱、不受重视，然后冥冥中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约束，这只小狗准会养不大就病死。当然，李子有一次以小人之心揣测了一回，觉得这一说法是很多年前某户人家为了便于将自家小狗卖钱又不损伤邻里面子而杜撰出来的，然后渐渐流传开来，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考究了。
当然，这样的揣测绝不能跟大人讲，李子只能自己一个人瞎想想罢了。
小狗都是好动而好斗的，猫狗之间、鸡狗之间，打闹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主人当然不希望它们相互打斗造成损失。因此，小狗买回家后，主人会将家里的猫和鸡都唤拢在一起，在厅堂供奉土地的神位前点燃香烛，然后叫上孩子，一人抱着猫、一人抱着狗，抓住它们的两只前爪合拢，在土地神的面前面对面作三个揖。一边抓着猫狗作揖，嘴里一边念叨着“从此都是一家人，彼此和睦友爱，不相互打架撕咬”之类的话。然后放下猫，抱起家里的几只鸡，与新来的小狗再来一遍这个仪式。至于猫和鸡之间，放鹅少年49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这次就不用了，它们早在小猫进入这个家庭的时候，就已经相互作揖彼此承诺过不打架。
李子发现，在抱着猫狗对拜作揖的时候，每户人家嘴巴里念叨的话语并不完全固定化，但总体意思是不变的，都是叫唤着猫和狗的名字，说从此要亲如一家、不打架斗殴、守护家庭之类。
进行完这个仪式之后，家里的猫狗鸡鸭就相安无事了，鸡飞狗跳的事情基本上是很少见的。要是哪天小狗忘记了自己在神位前作揖时的承诺，咬伤了一只小鸡怎么办？主人拿起一根棍子冲着小狗一顿打呗，一边打还要一边教育：“叫你不长记性，下次还敢追咬小鸡吗？！”打了两次，这小狗自然就被教育得听话了、懂事了。
家里有了小狗后，喂食的工作自然一般都是小孩子们承担了。在家里诸如柴火房之类的偏房找个角落给小狗搭个窝，摆上一只破碗，每天晚饭时给它喂点剩饭就行。小狗不挑食，家里吃南瓜就搞半碗南瓜拌饭给它吃，家里吃稀饭就盛半碗稀饭给它舔。逢年过节时餐桌上如果有骨头，吆喝一声，小狗就会跑过来眼巴巴等候着。主人将骨头往地上一扔，小狗就衔着飞快地跑到旁边去啃50了。有时候小孩子贪玩，晚餐后放下碗筷就跑出去玩耍，忘记给小狗喂食。过了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小狗看家里餐桌上已经没人，自己的破碗里却还没饭，也会“汪汪汪”地叫着跑到主人跟前，咬着主人的裤腿提醒。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狗慢慢长大。在日复一日的喂食和陪伴中，孩子们早已与狗有了感情，越来越亲昵，狗也越来越有灵性。
养久了的狗，听得出主人的脚步声，辨得出主人的呼喊声，经常一路陪着主人在村子里跑。李子家的黑狗就是这样。
冇添：冇，“没有”的意思；添，在这里是“出生”方言的意思。
小贴士散抱：小动物长大分窝离开母亲的意思。
把你：“给你”的意思。
放鹅少年51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属土的狗和挂柳树上的猫%%养猫养狗时间稍长一点，就很容易养出感情来。它们太有灵性，太懂得让孩子们欢喜了。
因此，龙潭村的猫基本上都是寿终正寝的，而狗，除了养了三四个月就被吃掉的那部分，只要长成大狗了，基本都会在主人家直到老死。
之所以说“基本上”，那是因为，这其中也有一些猫狗并不能寿终正寝。这些没能寿终正寝的猫狗，除了病死，最大的可能是被毒死。
家里先后养过两只黄狗一只白狗一只黑狗之后，李子慢慢就知道了，养猫养狗的人以及他们所养的猫狗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威胁，那就是老鼠药的泛滥。
老鼠药泛滥的原因，是龙潭村并非每家每户都养猫。
不养猫的人家为了防止老鼠咬坏家里的东西、糟蹋仓库里的粮食和地里的庄稼蔬菜，就到处撒上毒鼠强之类的老鼠药。有一些老鼠吃了药，奄奄一息时正好遇见了一只猫或者狗，猫狗吃了老鼠，顺带着也吃下了老鼠药，最后52就这样被毒死了。
李子曾经固执地认为，龙潭村的第一只猫是母亲从外婆家里抱来的，在此之前龙潭村没有人家养猫———反正李子没有看见过。后来李子家的小猫长成大猫，生了一窝小猫，慢慢地便在龙潭村有了一大批后代。李子发现，有了小猫的猫窝是不能随便去打扰的。如果看见陌生人到窝边查看和走动，猫妈妈很快就会用嘴叼着孩子跑到更加隐蔽的地方重新安一个窝。这个过程充满了凶险，很可能在挪窝的过程中，小猫因为意外或者风寒又或者病菌而死亡。猫繁殖的速度怎么也比不上老鼠，这样一来，李子家的猫和它的后代天天饱餐也吃不完整个村子的老鼠。
于是老鼠药隆重登场了。隆重登场的老鼠药让猫的数量也进一步减少，而进一步减少的猫又使得村民们对老鼠药的需求进一步增加。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李子百思不得其解。
老鼠药的使用普遍到了什么程度呢？镇上每个月逢十的日子就会赶集。赶集的时候，集市上总会有不下三个专门摊点用破喇叭播放《金蛇狂舞》这一标志性的歌曲售放鹅少年53我们的童年Ourchildhood卖老鼠药。李子只要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是卖老鼠药的，绝对不会有错，以至于后来李子恨不得砸掉集市上所有播放《金蛇狂舞》的喇叭。
恋家的猫狗怎么也想不到，尽职尽责地抓几只老鼠会让自己陷入中毒的境地。它们中毒之后，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哪怕再艰难，也会努力挣扎着跑回家里。如果主人家发现得早，就赶紧弄一碗肥皂水，撬开猫狗的嘴巴给它灌下去，然后看着它口吐白沫在窝里或者泥巴地上挣扎。
中毒的猫在窝里养命，中毒的狗却必须放在泥巴地上。
龙潭村的人都相信，狗是属土的，它有着一颗土属性的心脏，中毒濒死的狗，灌了肥皂水解毒之后一定将它放在泥土地上。过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它就慢慢睁开眼睛，挣扎着爬了起来。它又活过来了。
这时如果条件许可，主人往往会熬上半碗粥给它充饥，然后打开家门，将它放到门外，说：“狗（猫），自己出去找点草药吃吧。”过一两个小时，经过肥皂水洗胃的狗或者猫自己又回来了。第二天清早，准能在狗窝、猫窝边看到随着白沫一起呕吐出来的几团青草。到这时候，基本上这条中毒的狗或猫算是真正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