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

短篇小说集《日复一日》的作品以城市加速发展带来的时代变化作为创作的主要背景,小说集汇集了个体创业者、打工者以及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生活,展现了小人物在时代大背景下的命运。社会日新月异,人们不得不改变自己去适应周边社会大环境的变化,但是无论经历了多少艰辛和挣扎,这些平凡的人始终以最大的耐心和真诚对待生活,在平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创作人生的价值。小说坚守着人们在残酷现实之中的一抹温柔。用《日复一日》作为书名,是因为生活既是日常的,又是无常的。

第一章
日复一日戴盛卓??
著3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日复一日/戴盛卓著.--?宁波:宁波出版社,2020.4(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6辑)ISBN978-7-5526-3831-8Ⅰ.①日…Ⅱ.①戴…Ⅲ.①短篇小说-小说集-中国-当代Ⅳ.①I247.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0)第043462号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6辑)·日复一日RIFUYIRI6
辑)·日复一日作者戴盛卓责任编辑周真渝责任校对金芳萍李强封面设计金字斋出版发行宁波出版社4地址邮编宁波市甬江大道1号宁波书城8号楼6楼315040印刷宁波白云印刷有限公司开本710毫米×1000毫米1/16印张12.5字数150千版次2020年4月第1版印次2020年4月第1次印刷标准书号ISBN978-7-5526-3831-8定价32.00元如发现缺页或倒装,影响阅读,请与出版社联系调换电话:0574-?87248279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6辑)编委会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顾?问?郁伟年主?任?杨?劲?王晓勇副主任?韩利诚6辑)·日复一日主?编?杨?劲?王晓勇2
目?录1?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13?突然而至的大雨24?没有意义的记录42?伪艺术表演者52?黄金叶71?诱?饵86?天是那么蓝95?旅游计划102?那一年120?李慧的书店5136?金手指146?义犬阿黄152?蜗牛阿布157?最小秘密163?旋?转174?那个夜晚182?强迫症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我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本市城东的一个建材市场里经营一家五金店。这里所说的大部分时间指的是除了睡觉、做家务,以及接送孩子读书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家五金店让我没有一点个人的自由。五金店刚开始只是卖些螺丝螺帽,因为我的哥哥开了一家五金车间,他有一项业务是生产螺丝螺帽。后来店里增加了木工用的工具,先是手动工具,再是电动工具和气动工具,而卖这些东西是因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为我父亲的关系。
我父亲是个老木匠,他有很多徒子徒孙。随着这个城市拆迁的增多,这些徒子徒孙从传统的榫头木匠进化成了电气自动化的枪钉木匠。榫头木匠的速度怎么比得过枪钉木匠。虽然老木匠们总是强调榫头的经久耐用,可等待装修的人早就有了一个长远的计划。他们并1没有期望一辈子只住一套房子,他们的目标是几年以后换大房子然后再换更大的房子。那几年,父亲的徒弟们活儿真是忙不过来,他们在我的老父亲面前沾沾自喜。父亲的徒弟们后来带了很多学徒,这些小徒弟没有经历过和师傅一样艰苦的学徒生涯。他们年轻而血气方刚,对年老的父亲带有一种想当然的轻视。
终于有一年春节,父亲喝多酒以后,恼羞成怒。他红着眼睛,略带口吃,你们这些扯淡的枪钉木匠,以后,你们的工具都得到一一那里去买。她那里多的是你们需要的工具。
一一就是我。我是他们的小师妹。这一点他们都认同。果然,他们都到我店里买工具了。我在店里摆了几个大架子。一个摆电动和气动的工具,电刨、电锯、砂磨机、雕刻机、打钉机、磨光机。一个摆手动的工具,手工锯、木工刨、锉刀、凿子、木砂纸、量具,还有各种尺寸的开孔器,小到几公分的,大到十几公分的。总之,只要他们想得出来,都能在我的店里找到。慢慢地,他们把一些需要工具的朋友都介绍过来了。
大概是二〇〇五年,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个城市就出现了几百家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装潢公司。我那些师兄师弟和他们的徒弟开始进入一些装潢公司。
他们摇身一变,有的变成了项目经理,有的名片上打着助理工程师的头衔,我跟着他们也结识了一些装潢界的朋友。不过,认识归认识,要和这些人做生意还是很难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此之前,有一家做五金建材的公司,据说他们走的就是和装潢公司合作的路线。后来我才6辑)·日复一日知道,这家公司叫兄弟建材,和我在同一个市场。老板是一对双胞胎,在外人看来,长得一模一样。圈子里称他们大何总和小何总。其实,有很多时候,人们叫的是何总。毕竟他们长得太像了,叫错了总不好2意思。我平时不爱串门,这家店铺和我的店铺有点距离,因此我和别人一样分不清他们。
兄弟建材分工非常明确,大何总主内,小何总跑外。两兄弟比一般的亲兄弟都要好。刚好遇上城市大拆迁大建设,小何总又是脑子特别活络的人,不出两年,兄弟俩都买上了别墅。据说,他们去房产公司买房子的时候,刚好那位老总是他们的客户。自然而然地,别墅价格打了个折扣,还挑选了好位置。那位老总还顺便帮他们介绍了装潢公司装修。大何总本来想再考虑一下,不过小何总当机立断就决定委托那家公司装潢。小何总暗暗算了一下,不管别墅装修得怎么样,认识了这家装潢公司的老总,而且是房产公司老总介绍的,大家熟悉了,还怕钱赚不回来吗?他很快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他的哥哥。事情几乎是朝着小何总预计的方向发展的。不但那家装潢公司的业务都给他们做了,而且那家房产公司的建材业务也交给了他们。兄弟建材公司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后来,他们从我们这个市场搬了出去,买下市场对面的街面房,建起了四层楼的一体化建材商城。他们从市场的经营户变成了市场的竞争对手。小何总是个难得的销售奇才,他的销售策略层出不穷。后来其他商场举行的促销活动,大都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的。
我一向认为别人的钱挣得再多也和我没有关系,而且我也没有精力做这些五花八门的促销活动。对面的商城每天热火朝天地搞活动,要么百人大团购,要么全程无忧大满贯。活动的名称比各种世界性的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体育比赛还响亮。与之相比,我们市场的人气越来越淡,生意早就没有以前好做了。这个世界几乎每一天都在发展。我那些师兄师弟的年轻徒弟们好多不再愿意跟着师傅做木匠了,还在做木匠的大多数也加入了装潢公司,他们的工具基本都是公司提供。而装潢公司的业务大多是和对面的兄弟建材合作的。可想而知,我这生意是越来越难?3做了。
生意越来越淡,店里好多时候都没有顾客,而且店铺经营的东西简单、机械,没有美感,看着越发令人讨厌。我终于厌倦了这种日复一日的买卖。几乎在每颗螺丝螺帽的进出中,我都想着如何脱离这个店。
以前虽然每天都呆呆地守着这家店,不过年底的收入还是可观的。那时候小店其貌不扬,很多地方都是黑黝黝的手印。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地上堆满了货物,整个店铺看起来杂乱无章。可正是这些特质吸引了有经验的顾客。他们往往对装修华丽的店铺心怀警惕,而我店里这些性价比高的工具让他们爱不释手。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守着店铺的时候,等于人被绑住,没了自由。
可为了生意,还可以忍受。现在没生意了,那么再继续忍受就没有那份耐心了。对面的兄弟建材每天生意火爆。有的老客户来我们的市场逛一圈,最后还是到那边下单。我终于明白,我们的市场必须改变,我的小店也必须转换方向。转型就相当于断奶,我们必须去另一个领域寻找机会。而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那段时间,我的脑子随时随地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继续开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店,那么就要考虑转型。如果转型,那么就会有一大堆的事情,产品的转变,销售策略的改变,以及新的经营模式。如果不想开店,那就只能找个地方上班。上班必须遵守上班的作息,而我自己的小店,早晚都可以自己做主。
考虑再三,我把五金店铺变成了灯具店。与以往机械的工具相6辑)·日复一日比,我觉得灯具更具有美感,各种风格的灯具至少不会让我看厌。与大部分做灯具的店家不一样,我主要做的是特色的装饰灯具,还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设计定制。我重新装修了店面,请了本市最有名的设4计师设计。可一年下来,看起来美观大气的店铺,特色时尚的灯具,并没有让生意起色。这个时候,我的家人给我找了一份很稳定而且收入还可以的工作。我又一次面对选择。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朝九晚五的工作,可是生存还是个大问题。为了增加店里的业务,我想办法和一些做装潢设计的设计师做了朋友。我在店里增加了茶座,邀请一些设计师到我的店里喝茶。与此同时,我的灯慢慢被一些设计师接受。这个城市还是有好多真心热爱设计的设计师。与利益相比,他们更看重作品的价值,而好的设计作品,需要有好的产品去实现。他们在我的店里总是能找到需要的灯具。多年经营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种被认同被需要的价值感。我和这些设计师成了好朋友,我们除了聊工作,还可以聊生活,聊人生。
近几年,这个城市的设计圈经常会有一些讲座和论坛。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参加一个关于二十一世纪民宿的论坛。所谓民宿,基本是将一些老房子改造成有特色的吃住一体的房子。舞台的大屏幕上,PPT做得特别漂亮,一个个民宿看得大家热血沸腾。论坛结束后,我们几个熟悉的朋友围着一张圆桌坐下。后来,我们一桌又来了两个人。
我一看,其中一个正是兄弟建材的何总。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努力想认清面前的是大何总还是小何总,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这对兄弟实在是太像了。刚才在台上第一个对着PPT讲民宿投资的正是他,旁边一位是他的助理。我开玩笑说,何总看来是垄断了建材生意还要垄断民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宿啊!何总表现得很谦虚,他说建材现在都是他哥哥在打理,做民宿是自己的兴趣。在城里待久了,想到乡下去闻闻新鲜空气。这时候,我们才知道,面前的这位正是传说中的小何总。看到这位建材圈的传奇人物,大家一下子有点兴奋了。
做生意的人大多有一种自来熟的本能。很快,我们就用很自然5的语气开始谈话。后来交换了名片,大家互相加了微信。我们知道了他现在是一家民宿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叫我小何,他随和地说。接下来,我们基本上是在听小何讲话。说实在的,我还是很喜欢听他谈话的。他说话很中肯,说自己目前正在做的一个项目,是在本市郊区的一个海边酒店。我知道那个地方,距离市区大约四十分钟车程。随着他的描述,我对那个民宿进行了想象。当然,我并没有见过这个民宿。
我一是根据他的PPT,二是根据他的描述,还有就是结合了一些我平时看的电影场景。总之,晚饭结束后,我对他说的项目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在结束之前,他说了几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民宿在国内刚刚起步,需要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以后大家想去玩的随时联系。
我们都喜欢他的这几句话。我们几个熟悉的朋友经常加班,总是想着找时间去哪里放松一下。
大约是二〇一〇年,我听说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搬进新房半年后,大何总十几岁的儿子得了白血病。这病来势汹汹,也就几十天,他儿子就去世了。家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大小何总的父辈几代单传,到他们这一代虽然是双胞胎,可除了大何总有个儿子,小何总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对孩子爱护备至,请了两个保姆,营养,锻炼,样样考虑周全。他们查了孩子的学校,特意去考察了学校的伙食。他们给孩子的保姆做了健康检查。这些都没有问题。直到后来,他们终于检测出是他们新入住的别墅甲醛含量严重超标。这一点很令人困惑。装修别墅的时候,他们要求装潢公司使用最环保最安全的建材,6辑)·日复一日除了护墙板,大部分的建材都是他们公司提供的。最后的测试结果表明,正是护墙板出了问题。护墙板是这家装潢公司的设计师带他们去购买的。最后调查出来,卖护墙板的老板是这家装潢公司老总的小舅6子。这是一件令何总兄弟觉得非常棘手的事情。按理说,出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谁都不会罢休,可两兄弟关在屋子里核计了几天,发现公司这些年的大部分业务和这家装潢公司的老总有关。有些是老总的朋友,有些是老总的亲戚,大都是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且,这位老总刚好被评为本市的知名企业家,这家公司明年就要上市了。
最后,兄弟两人拿着这份房子的检测报告和老总谈了好几次。老总对他们失去儿子表示悲痛,说,事情发展成这样并不是人之所愿,只能尽力弥补。最后,老总承诺,只要他们不把这件事情扩散,以后这家装潢公司全部的业务都交给他们,并且承诺给他们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样一来,等公司上市以后,两兄弟的财富将不可估量。大何总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儿子的去世已经成为一个事实,再也无法更改。目前这样的处理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可小何总并不想罢休,他自己没有子嗣,一直以来都把这个侄子当作亲生儿子。他不想接受这个安排,他觉得这件事情无法用金钱弥补。用他的话说,他们都是白手起家,大不了再来个白手起家。对于做生意,他一直游刃有余。可是这件事情使他明白,掌握了生意并不是掌控了人生。后来,两兄弟为了这件事情吵了起来,他们有了人生以来的第一次争吵。你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在大何总一次比一次激烈的质问中,小何总的耳朵出现了严重的耳鸣,以至于后来,他的耳朵里一直是他哥哥的声音。你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人生就是这样残酷,不管经历多少惨痛的事情,生活还是必须得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继续。就好像一个长久做买卖的人,不会因为那天心情不好,就不去回答客人的询问。生活已经使他们变得成熟且善于忍耐。他们早就明白,吃了这碗饭,总是有这碗饭的无奈。可侄子去世的事情让小何总对建材生意失去了兴趣。他再也不想遇见那位装潢公司老总。每一次看到那位老总,他总会想起可爱的侄子,这令他生不如死。他无7法隐藏自己的愤怒,可也无处发泄。最后,他敏锐地发现周围的人对民宿开始感兴趣。他以往的成功表明他拥有生意人独特的大脑,他终于重新找到了目标。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第二次创业。
小何总有个公众号,做得非常漂亮。大约间隔一星期就会有民宿内容的推送。我总是乐于把这个公众号分享给我的朋友。公众号每期会汇报那边的施工进展情况。后来,每一次大家说起去哪里玩,我们总会提起这个地方。如果是不熟悉的朋友说起来,我也会十分热忱地介绍这个地方。我这样说,并不是奉承,那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在上次遇见小何总以后,我和几个朋友去了那个地方。那时,那里还在做基础,我们还看不出PPT上描述的效果。但是,旁边的海和海边的老房子已经让我们心生欢喜。我们在那里捉了几只小螃蟹,吃了顿简单的中饭。回来的路上,大家约好等那边搞好以后再去。
大约一年以后,我终于在公众号上看到了民宿竣工的图片。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陆续收到了这家民宿开业典礼的邀请函。开业典礼的时间在一个月以后,我们几个朋友约好到时候一起过去。如果有时间的话,大家准备去那里玩几天。
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大约半个月以后,我一个朋友请我陪她一起去兄弟建材看材料。
我本想和大何总打个招呼,看看如果朋友看上他家的东西能不能优惠。不过,那天并没有见到大何总。店长是兄弟建材的老员工,以前在老市场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因此我们认识。我说,要么给何总打电话说一下。店长看起来很为难。他看我是熟人,觉得不解释有点不好意6辑)·日复一日思。他悄悄地说,小何总生病了,大何总陪着他。具体他并没有透露。
因为朋友的装潢还没正式开始,材料也没确定,我就没有联系大何总。
过了几天,我们接到海边民宿的电话。原来小何总早就委托了专8门的管理公司运作。我和上次吃饭的几个朋友一起出席了典礼。场面非常热闹,几乎是设计圈所有活动中最热闹的一次。
这里,我得说说这个民宿的全部样貌。这个民宿和我们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它保持了海边房子的原来面貌,而且在海边的山上增加了一些窑洞。吃饭是在前面的海边房间,住宿都是在山洞里。说实在的,山洞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毕竟只有一扇门,门又似乎是故意做得很矮。可是,这个年代,好多人都是图个新鲜,特别是年轻人。而在年轻人中,设计师又具有天生的冒险和创新精神。大家看到民宿非常兴奋,商量了一下,准备长年包一个房间。这个民宿的房间特别便宜,长年包,一年也就一万元,并且提供晚餐。晚餐是那种经济餐,但也可以吃饱。如果喜欢吃好的,也可以去前面的餐厅吃海鲜大餐。设计师的工作并不需要坐班,他们最需要的是灵感。好多人都在寻找这样的地方,可有的没有精力,有的没有金钱。现在有这样一个地方,简直是天赐良机。
开业典礼请来了本市最知名的主持人。他先是请出民宿的老板小何总。小何总在台上对本市的朋友表示了感谢。他非常诚恳地说,做这个民宿是为了回报社会和设计师朋友。讲话很简洁,我想,小何总倒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爽快人。接下来,主持人在有奖问答活动之前宣布参加活动的奖品。出乎意料,奖品竟然是民宿房间的一年使用权。大家非常惊讶,同时对小何总的气度非常钦佩。
这种场面和以往的婚礼庆典有点类似,不同的是问的题目有点古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怪。比如,有一个题目,假设你来接一个设计单子,你认为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个提问看起来很好回答,有人回答爱心,有人回答专业,有人回答敬业,不过这些答案都被PASS了。这时候有人回答利润,大家都转过去看他。那个人迟疑了一下,好像为了表达得更准确,他大声说,最大利润。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突然,我旁边一个朋友嗤嗤地笑起9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个答案竟然通过了。这时,我看见小何总在台边欢笑着。他笑得非常自然。对这种热闹场面,他应付自如。他看起来对舞台的活动并不关心,可每一次得奖的名字报出来以后,他又使劲地鼓掌。似乎他在这个活动中非常快乐,而这种快乐是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的快乐。他并没有对送出房间的使用权有一丝的不开心。接下来的问题千奇百怪,回答问题的人从第一个人的回答中取得了经验,也不断产生了各种各样离奇的答案。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说答对这个题目的人将获得两年的使用权。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空前热烈。题目相当简单,如果装潢公司承接了一个项目,最后是如何取得丰厚利润的?这个问题让大家有点尴尬,毕竟现场好多都是业内人士。不过既然是个游戏,回答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后是一个外地装潢公司的老总回答了这个问题。
说实在,他的回答非常具体,简直是暴露了这一行业赚钱的秘诀,可以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最佳答案。毫无悬念,他获得了两年的使用权。
我看见他旁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兴奋得差点要把嘴唇亲到他的脸上。
这个开业典礼上,二十个房间就被奖励走了十个。大家对这位何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老板的生意很担心,毕竟,这样一来就很难赚钱了。小何总显得很大气,说并不想靠这个地方赚钱,主要是挣点人气。现场好多人很后悔,毕竟用他们偷偷讨论的话来说,哪怕转手包给人家也可以赚上一笔钱。不过,没有办法,总不能要求人家把剩下的十个房间都作为奖励吧。不过,后来听说,有几个和小何总关系好的,还真的去和他说了,6辑)·日复一日结果小何总又给出了两个房间。那天,大家都在谈论这位何总,有人说小何总虽然会做建材生意,可不会做民宿生意。有人说小何总目光长远,做的是大生意。总之,人人对这个开业典礼津津乐道。
10当天晚上,有几个得到房间的人住了下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一直讨论着这个话题。大家觉得遇到小何总这样的朋友真是一种幸运,这种长远的目光真不是一般人具有的。有一次,我几个广东的朋友过来。我想来想去,打算带朋友去这个有特色的地方玩玩。小何总的电话没有打通,我联系了小何总的助手。在电话里,他的助手和他一样热情。我们开车过去之后,助手接待了我们。据说,小何总委托了一家公司对民宿进行管理。这家公司主要管理前面的餐饮。后来我才知道,后面的房间在上次开业典礼以后已经没有多余的了。剩下的房间据说是给几个管理部门的领导和家属了。说到这个事态的发展,助手的脸上有点愤然。不过很快,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说,老板对这件事表现得非常豁达,老板的目的就是回报社会。
我们在那里吃了晚餐。海边的空气特别清新。回来的时候,我们对窑洞里的房间感到好奇。没机会去住,看看总可以吧。有个房间的门开着,我和广东来的朋友在门外张望了一下。窑洞顶上是木梁,周边全部是实木,装修非常古朴,具有原始社会的味道。我又一次叹息自己没有在上次回答问题的时候带着好运气。房间带着一点木材的气味,不过马上和外面吹来的海风混合了。
我们很快就出来了。没有房间,我们只能回到市区居住。听设计圈的朋友说,那些居住的人后来还续租了。大家知道小何总这人好说话,想象征性地交一点钱。他们听说小何总出国了。不过,他的助手遵循了老板的旨意,一如既往地表现了小何总的大气和豁达,并没有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收他们的钱。
做我们这行的,经常和客户谈着谈着做了朋友。今天的客户是做家具销售的,我们对家居设计都有很大兴趣。后来,我们说起了民宿。
自然而然,我向他介绍了小何总在海边的民宿。很凑巧,客户也知道一些小何总的事。我兴致勃勃地回忆了那个开业典礼。没想到他用11一种诡异的表情问我,你确定是见到了小何总吗?后来听他说,经营民宿的小何总早在开业典礼之前就去世了。去世的原因和他哥哥的儿子一样,也是白血病。这个消息令我非常惊讶。我想起当时现场非常古怪的问题和答案,还有那天小何总近乎灿烂的笑容。我被吓到了,似乎觉得有什么关联,可一下子找不到答案。可以确定的是,我在那个开业典礼上亲眼见到了小何总。为了确定这件事情,我当着这位客户的面打电话问了大何总。我明确地询问了这件事情。大何总对这个问题并不惊讶,好像已经回答了好多次。他明确地说,开业典礼的那天正是小何去世的第七天,他在家给弟弟做头七。大何总说我一定是眼花了。可我明白,那天我确实没有看错。可是,如果说大何总并没有去那里,而小何总已经去世,那么那天晚上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呢?我又打电话给那天一起去参加开业典礼的朋友,大家对于那天小何总的表现都还记忆犹新。
客户对那次开业典礼表示了很大的兴趣。他请我尽可能详细地描述那次的盛况。听完以后,他很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了几个名字,我回想了一下,好像都在上次奖励的名单里面。客户再一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次沉默了,他说,刚才说的这几个人,有两个得白血病去世了,还有两个在医院里,也是白血病。后来家属委托检测机构去小何总的民宿检测,发现里面的污染源严重超标。他们想和小何总打官司,可小何总已经去世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毕竟他们在那里住了几年,一分钱也没有付过。
6辑)·日复一日12突然而至的大雨林千原来的想法是在这个海边的小镇,和王里弗吃个饭,聊个天,然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家。结果是两人在酒店过了一晚。那天下着雨,王里弗说还是到酒店坐坐。林千答应了。裙子淋湿了,她想用酒店的吹风机吹一下。开始,是林千自己吹。后来,王里弗帮林千吹。
吹着吹着,两个人就到了床上。
天快亮的时候,王里弗说,我们这样过了一夜,什么都没做,你相信吗?林千说,不相信。林千想着王里弗的话,不管有没有发生,两人突然而至的大雨毕竟是在一张床上待了一晚,谁会相信没有发生呢?什么是真正的发生呢?两人在黑暗中沉默。林千想起,她对王里弗并不了解。
王里弗是跟着一个画家的采风团过来的,林千刚好参加公司的一个活动。这次见面确实碰巧。事后林千分析了自己的心理,如果不是13自己内心想和王里弗见面,不管有多少巧合,都不是见面的理由。林千是单位的设计总监,平时喜欢画画,在网上看到了王里弗的画,感觉很对胃口,就加了QQ,后来微信出来就加了微信。这一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王里弗叫林千一起在酒店吃早餐,林千选择去外面吃。林千的想法是,虽然没发生实质的关系,不过在酒店一起吃早餐也会让人浮想联翩。王里弗觉得林千说得有道理。两人一前一后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出了酒店的大堂。这和昨晚一起进酒店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昨晚没有料到会发生什么,一切就显得光明正大。今天早上,林千觉得哪怕和王里弗一起走路都充满了危险。万一被王的朋友看到,万一被自己同事看到,或者万一运气不好被丈夫的朋友看到,林千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个早晨,周围的一切都让林千保持警惕。
王里弗在离酒店不远的岔路口等她。她开车把他带上。两人一起去附近的早餐摊。林千停好车子后,在附近的几个早餐摊找王里弗,找了几遍都找不到。林千想给王里弗打电话,突然想起打了电话就会有记录,就给王里弗发微信。微信一直没动静。林千有些赌气地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进了最近的一个早餐摊,看到王里弗已经坐在里面,桌子上还有一个包子和半碗馄饨。王里弗说,找不到你就先吃了。王里弗低头快速把馄饨吃完。他说,想吃什么?林千没胃口,说,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
王里弗说,刚才找你的时候肚子特别饿,就先吃了。好像是察觉到林千不开心,王里弗特意解释了一下。我再和你吃一次吧。王里弗又点6辑)·日复一日了两碗馄饨,一人一碗,又给林千点了两个包子。林千闷声把早餐吃了。这一切和林千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在林千的印象中,王里弗应该是找她找得满头大汗,桌子上已经点了好多好吃的早餐,手机里还14有好多他的未接电话。然而,这一切都没有。
吃好早餐,林千想去菜场买些海鲜。她把车子开到菜场门口。王里弗陪她一起进去。在螃蟹摊,她叫小贩便宜点,不料那个小贩看林千是外地的,不肯便宜还说林千外行。林千很不开心,本想说小贩几句,看王里弗在旁边,觉得说出来不好听,就红着脸去了旁边的摊位。
接下来,林千不再讨价还价,很快两个人两手拎得满满的。林千把海鲜放到后备厢,对王里弗说,海鲜容易坏,得快点回去。王里弗说,要么等退完房,吃了中饭一起走。这时,林千才想起昨晚两人是一起度过的。王里弗的提醒让林千一下子很不自然。她看看菜场周围的人群,似乎全部是陌生的面孔,又似乎都是熟悉的人脸。还是回去吧,林千低头盯着地面,声音也随之降低。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变化,林千还不能适应,她甚至有点后悔。如果一点都没有发生,那么,哪怕现在被别人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林千觉得有点气馁。
采风团已经回去了,王里弗退了房,林千把他带到车站。两人在路上没有说话。林千想,要分别了,说点什么呢?毕竟并不熟悉。说下次再来吗?林千的内心并不希望两人再次见面。不要再联系吗?
但是经过昨晚,这样的话语一下子也说不出来。思来想去,话语在林千嘴边来回。最终林千还是没有开口。我走了。快下车的时候,王里弗说。嗯。林千答应着。王里弗坐在后座。刚开始王里弗想坐到前面,林千觉得他坐在前面太显眼,就让他坐到后面去了。王里弗从后面看着林千,这个女人有个很美的侧脸,两人也聊得来。他当然希望和她保持友好的关系。可同时,王里弗知道,她对婚姻外面的男人存突然而至的大雨在着浪漫的情结,他很明白自己给不了这份浪漫。经过昨晚,她的谨慎和纠结,以及她对他的排斥,让王里弗明白,他和她之间再无交集的可能。
王里弗一手拉着车门,迟疑着。他想在下车前对林千说几句,他15希望这次见面能成为美好的回忆。林千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王里弗。她正在紧张地看着前方,那里有辆大客车开出来,林千在考虑要不要把车倒一下。她的表情让王里弗觉得很尴尬,他感受到了车内沉闷的气氛。最后,他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了。他下了车,走了几步,回头向林千挥了挥手。透过车子的玻璃,王里弗最后一次看林千,他等待着林千也对他挥手。最后,他失望了。他果断地朝车站走去。大客车终于通过了,林千转过视线。她看着王里弗背着那个土黄色的帆布包慢慢地消失了。
王里弗进去之后,下雨了。雨刮器有点小问题,摩擦玻璃时发出几声怪异的响声。林千把车子熄火。她在车里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刚开始还能看见车子从站头进出,后来雨大起来就看不到了。
林千看着玻璃窗,雨水快速流动,想着刚才王里弗的背影,心里突然酸酸的。
林千不明白内心的这个情绪从哪里来,她觉得自己和王里弗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王里弗刚才在早餐摊的举动让林千很不开心。
这一次相遇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可是林千对王里弗又确实产生了不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一样的情绪。雨越来越大,林千内心跟着越来越酸。王里弗的背影并不高大,不过很厚实。想起昨晚,王里弗把林千的头揽到他的胸前,一手拍着林千的背,拍着拍着林千就睡过去了。
从海边小镇到家,一路都是大雨。有好几次看不清前面的路,林千只好把车停在路边,打起双跳灯。其间,林千看了一次手机。没有6辑)·日复一日王里弗的信息。林千想,很好,这样很好,就按照这样,彼此都不说话吧。大雨让林千不得不保持专心。打雷了。林千把收音机关了。除了雨刮器摇摆的声音,就是外面的雷声。雷声此起彼伏,林千害怕起来。
16她想起小时候大人说的话,做了坏事说了谎话的人会被雷打死的。林千从小就不敢说谎,她小时候见过隔壁村子被雷打死的人,在插秧的稻田里突然倒下,五官狰狞。村子里的人暗暗流传着这个人的一些事情,大抵是一些难以出口的小道消息。
差不多开了四个小时。雨一直在下,有的时候就像直接从天上倒下来。思绪就如大雨一样。林千在心里暗暗做了几个决定。和王里弗再联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压力也很大,经历了很多人情世故,也不会对外面的女人有多少真情实感。林千非常冷静地分析这一类男人。这个时候,王里弗是这一类男人的代表。林千又结合王里弗在早餐店的表现,最后鉴定,这是一个不会在清晨起来为女人买大饼油条的男人,也是一个不可能为女人买名牌包包的男人。最后,林千在心里坚定地说,其实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已经成了过去。那么,就让过去的这样过去吧。过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还是和以前没有发生时一样。
王里弗没有给林千来信息。虽然林千做好了不再联系他的准备,可这并不表示她认为王里弗可以不和自己联系。开始的几天,林千还能够接受王里弗没有反应,接下来林千开始考虑要不要给王里弗发信息。林千思考了各种可能性,最后觉得两人是陷入了网友见面见光死的怪圈。林千想起以前和王里弗的聊天。我们是网友吗?不是,应该算是文友,或者画友,以前没有网络的时候,就叫作笔友。林千觉得王里弗对两人关系的解说很到位。哪怕没有见面,两人每天还是有很多聊的话题。林千了解王里弗的兄弟姐妹、父母和孩子的情况。也听他突然而至的大雨聊过一些单位的事情。
现在,林千才发觉,王里弗和她聊了这么多,可从来没有聊过他的感情经历。一个年届五十的画家,不可能没有感情经历。这个发现让林千的情绪有点低落。不过林千又觉得自己并不想真正去了解王里17弗的感情经历。这个年龄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经历过几个女人呢?
一个声音在林千的心底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王里弗还有其他的女人?一开始,林千并没有把自己归纳到王里弗的女人这个范畴里。可现在,她却不知不觉让自己进入了这个范畴。这一点令林千很不爽。
不过,林千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和王里弗永远不再联系。特别在联想到王里弗会有其他女人的可能之后,林千更是坐立不安了。
两个人交往,谁主动谁就输了。林千想起朋友圈流行的这句话。
在最后几秒,她把发给王里弗的微信撤回了。王里弗就好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的QQ头像灰暗,朋友圈不再更新,微博也没有消息。
林千怀疑王里弗是不是把她拉黑了,有时候想着要不要想什么办法测试一下。有一次,林千收到一条短信,说是有一种可以监听对方手机的软件。林千仔细看了几遍,在某一刹那,她甚至产生了咨询对方的冲动。
雨天分别时的背影开始模糊了。林千开始恨王里弗。她对自己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会原谅他。王里弗失去了音信。在头几个星期,林千还怀有一丝希望,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有一次,她送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一个朋友去火车站,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很像王里弗。她加快速度开上去,却发现不是他。她觉得好笑,如果真的是他,可是他不来找自己,那么是不是他,也就没有探究的必要了。几个月后,林千终于觉得王里弗再也不会出现了。他QQ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也没有更新动态,他的博客也没更新。她回想了他们交往的过程,想来想6辑)·日复一日去觉得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是不合常理的。可是她也想不出如何去验证这个事实。当然,她有他的电话。她知道,只要拨通这个号码,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可是,她的内心有个坚定的声音阻止了她。没有18任何理由可以让她拨出这个电话。这毫无意义。
忘了吧,林千自嘲着。任何变化都是正常的。这太正常了,林千想。她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这种失败很莫名其妙。她无处诉说,也无法找到合理的说辞为王里弗开脱。
奇怪的是,自从和王里弗失去联系后,林千的体重开始直线上升。
按理说,她的心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恢复,应该会影响食欲。况且,她吃得确实不多,可是体重还是晃悠晃悠地上升了。好几条牛仔裤穿不进了,内衣的扣子也从里面一格扣到了外面一格。有一次,好久不见的朋友对她说最近是不是遇到开心事,心宽体胖了。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发胖已经变成无法更改的事实。可林千心里,没有丝毫难受,这和很多女人不一样,甚至与林千以前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一次,林千洗完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陌生的身材,加速下垂的胸部,凸起的腹部。她看了好久,直至镜子中的女人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惊醒了她,身材好坏还重要吗?对于身边的丈夫来说,十多年的婚姻使彼此已经太熟悉,胖点瘦点好看难看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她想起了王里弗。虽然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可林千明白自己的内心还是期待见面的。每一次逛商场,她总是会想象他看见她穿着新衣服的神态。记得一次聊天的时候,王里弗不知怎么说起女人不要太瘦,稍微胖一点更好,她当时还暗自开心,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身材。为此,她还打消了减肥的念头,不让自己瘦下来。林千这才发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王里弗,其实他就如一根刺,一直都在,而且隐隐作痛。正是因为王里弗的消失让林千对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失突然而至的大雨去了兴趣,不再像以前一样注重保养了。这个认知让林千惊觉,王里弗算什么,自己怎么可以被他影响?
第二天,林千制订了一个减肥计划。她得把赘肉从身上撕下,就如撕掉王里弗的影响。林千开始在小区夜跑。她总是独自一人跑,从19来不和别人打招呼。有时候碰巧遇到几个夜跑的人,她也是故意和人拉开距离。更多时候,特别是跑不动的时候,想起王里弗莫名其妙的失踪,她暗自咬牙切齿地骂他没良心,然后坚持了下来。
一次夜跑的时候,她看见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旁边有两个警察正和保安说话。大意是有人举报小区有条叫阿王的流浪狗总是和宠物狗抢东西吃,今天得把这条狗送到流浪狗集中地。林千想起了这条狗,问,不是叫阿黄吗?怎么叫阿王?阿黄阿王有区别吗?保安说。
林千说,没区别。她边跑边想,阿王和阿黄还是很不一样的。阿王让林千想起王里弗。有一次,两个人开玩笑。林千说,叫你阿王吧,多么亲切的名字,就如一条忠厚的狗。你喜欢狗?是的,我喜欢。那么就这样叫吧,王里弗打出一个憨笑的表情。后来,林千就叫他阿王了。
林千跑了一圈,看到这群人正把阿王往车上抓。阿王似乎知道命运即将发生转变,它使劲叫唤,就是不上车。林千说,乡下的房子刚好需要个看门的,把狗给我吧。警察看看她,看看保安。保安是认识林千的。
林千说,怪可怜的。保安说,这倒也是。警察说,确实。那就明天带它去乡下吧。
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林千把阿王领回家。丈夫说,你真的要把它带去乡下吗?林千说,我想自己带着。丈夫说,我可不想养它,也懒得给它洗澡。林千说,当然都是我来。阿王在家很乖,有什么吃什么,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也从来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林千给它洗澡,它也很温顺很配合。
有一次,林千的姐姐来家里,她看着阿王说,这狗的脾气实在太好了,6辑)·日复一日没有情绪,就是好像一点都不亲昵。林千想起了王里弗,大概姓王的都是这样没良心。
有一次出差回来,林千从包里拿出火腿肠,她用亲昵的语气叫唤20阿王。她以为它会对自己表示热情。可最终林千还是失望了。阿王没有露出一点特别的表情,它很坦然而快速地吃完火腿肠,就好像这是林千应该为它准备的,和平时没啥区别。这时,林千想起王里弗从容淡定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和他无关,什么都不会让他激动。生活中的王里弗表面上看起来带有一种逆来顺受的老实人模样。以前,她认为她没有机会走进他的生活,但至少走进了他的心。现在想来,他的内心是怎么样的,林千一点也没有看透。
为阿王洗澡的时候,林千发现,它隐藏在小小躯体里的生殖器竟然会变大。开始,她不小心碰触到它。随后,阿王异样的叫声让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她仔细观察它,它的变化让林千产生一种陌生的新奇感。有一次,她不由自主地抚摸了它。它膨胀起来,越来越大。林千想到那个雷阵雨的夜晚。王里弗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林千回想着王里弗当时的表情,她想不起王里弗用的是什么样的语气。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一个非常肯定的句子,就如他的表情,淡定又略带冷漠。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次,后半句语气急促,好像林千误会了什么,而王里弗在申辩。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个语气让她以为,他似乎因为没有发生而有点遗憾。林千咀嚼着王里弗当时的语气,她终于分析出,王里弗当时用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口气。同时,她发现,王里弗之所以这么说似乎是在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林千想着这个大概率的可能性,心脏突然一阵刺痛。这股刺痛消失得很快,快得差点让林千捕捉不到。与此同时,林千狠狠地捏了一突然而至的大雨下阿王。阿王惊叫一声,回过头咬了林千的膝盖一口。林千低头看着右腿的膝盖,竟然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几缕血丝从骨头旁边渗出来。
林千的注意力完全被伤口吸引了。这个伤口让林千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骨头,隐藏在红色血丝后面,洗澡间昏暗的光线下,这种白色21有点刺眼。在膝盖持续的疼痛中,心脏的刺痛消失了。林千现在觉得身体的疼痛远比心理的难受来得真切。这一刻,林千对王里弗再也没有想法了。这段日子的纠结在看到伤口以后,竟然突然消失了。阿王在旁边看着她,好像眼前的情况和它没有一点关系。林千知道,刚才的一刹那,她把这个阿王当成了那个阿王。她自知理亏,但也不再理睬阿王,什么都不及眼前的伤口来得真实。林千觉得这个伤口来得那么及时,她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平时自己以为的不合常理对于庞大琐碎的现实来说,其实是最正常不过的一种状态。
林千看着膝盖的伤口,牙印很深,血丝不断渗出。她打电话给丈夫,想让他陪她去打狂犬病疫苗。平时,她从来不会要求他陪她去医院。她很少生病,偶尔有点感冒也是自己吃点药解决。只有一次,她严重咽喉炎,要去挂盐水。她希望他开车送她,可是他让她自己打的去。从此,她再也没有让他带她去哪里了。今天有点特别,她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王里弗的事情,在那一瞬间已经对王里弗做了告别,打电话给丈夫,是希望得到丈夫的安慰吧。她内心已经与以前的生活做了一次和解。现在,她希望和丈夫的关系有稍许转变。她觉得,日子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应该可以更加温情一点。
丈夫在电话里明确地让她自己去打疫苗,并且在最后说了一句,这么小的事情。他挂了电话。她愣了一会儿。她不知道他是在说这么小的事情不要麻烦他,还是在埋怨这么小的事情还去打扰他。其实,根据以往的经验,她心里早就明白打这个电话会是这样的结果。
6辑)·日复一日她自己去打了疫苗。在医院,她表现得非常镇定。医生让她在旁边的水池冲洗十分钟。她面无表情地把右腿跨进水池。水池有点高,她侧着身子,一手搭在自己的左腿上,一手把右腿的裤子拉住。水溅22起来,很快就把她的裤子打湿了。旁边有个中年妇女看了看她,提醒她裤子湿了。林千把裤腿挽起来,可裤腿再一次滑下来。这一次,她不想管它了。中年妇女的手好像被家里的猫咬伤了。她对旁边的护士说着被咬伤的经过,嘴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她看着林千面无表情的样子,以为她被吓呆了。她好心地安慰,妹子,没事的。我都不知道被咬过几次了,养狗养猫的人被咬也是正常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林千的意识有点混乱,她努力想让自己的思绪清晰起来。
她觉得有很多事情需要赶紧想明白。
医院打着很冷的空调。脚有点发麻。林千看着墙上的时钟,有十分钟了。她把脚拿下来。地上很湿,是水龙头溅出的水。林千小心地走着,她得避免滑倒。当然,她知道。滑倒,磕伤,都是正常的。
突然而至的大雨23没有意义的记录建材市场犹如一条带鱼,呈长条形,沿街店铺都是卖瓷砖和卫浴的。市场里面分成四排,前面两排卖灯具,后面两排卖家具。从市场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营业的第一年开始,吴菜菜就在第三排中间的家具店做营业员。时间久了,吴菜菜闭着眼睛都能从门店走到市场北边的洗手间。出大门往左,朝前走二十一步,右转直行五十五步,左转走五十二步,右转走二十九步,左转走二十步。如果是去南边的洗手间,那就是出大门右转,直行一百二十一步,右转走五十二步,再右转走十二步。
6辑)·日复一日去南边的洗手间比去北边的简单得多。如果客人问起来,吴菜菜就指给他们南边的位置。后来,南边洗手间旁边的店铺进了和他们店里同一种风格的家具,老板就特意交代,客人如果问洗手间就指点他24们到北边去。生意好的时候,老板偶尔会说几句笑话调节气氛,如果一整天连“蛋”都没敲开(市场里第一笔生意叫敲蛋),那他就会在店里踱来踱去,好多次吴菜菜怀疑再这样踱下去地砖都会被他踩碎。
现在正是滨海市大搞建设的时候,东城建材市场生意红火,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竞争。市场的店铺都用防火的轻质砖分隔,说话声稍大一点就会被隔壁听到。市场的通道刚好是五块六十公分地砖的宽度。做家具的店铺都没有装门,下班了就用布帘子拉起来,平时哪个客人进了哪家,对面人家做了几单生意,卖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东边有狼,西边也有狼。”大家都是在同行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中生存下来的。
吴菜菜庆幸自己只是个打工者,不需要担心同行的竞争,也不需要为开店的各种琐事担忧。吴菜菜上班的是一家夫妻店(那几年刚开始进市场做生意的大多是外面的夫妻店),店里就吴菜菜一个营业员,一人兼打扫卫生、整理货物、接待客人。市场的营业员跳槽很频繁,老板们看到会做生意的营业员就在背地里挖人。有时候会看到两家店铺的老板娘站在自家店门口,为了营业员跳槽的事情骂来骂去。吴菜菜不太会做生意,但是她能够安心地守在店里。有别家的老板暗地里示意吴菜菜跳槽,她一听就摇头了,自己已经熟悉了这家店,不想再去新的环境了。
吴菜菜就住在这个市场东边的杨家村。吴菜菜二十五岁那年,这个村子拆迁了,吴菜菜家里分到两套房子。父亲对吴菜菜说,这房子一套我们自己住,一套出租,那租金给你生活也差不多。吴菜菜一没有意义的记录向听父亲的话,在父亲去世后就把另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租了出去。这个地段的房价是一万五千元一平方米,白坯房子的月租金是三千元。吴菜菜把每个月的租金存了五年定期,自己继续在建材市场打工。她想反正父亲留给她两套房子,生活也差不多,因此她对工资25的要求不高,只是想找个活儿而已。
吴菜菜二十岁那年,东城建材市场刚好造在吴菜菜家的隔壁。那里原先是大面积的田地,挖掘机在这块地上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吴菜菜被父亲从学校带回的那段时间里,一长排钢架结构的简易平房快速搭起,空荡荡的场地里矗立着几根粗大的柱子。电视里每天滚动播放着市场的招商广告,经营户需要多少面积就在地面上画线,分割开来以后装修成不同风格的店铺。市场开业的那天,吴菜菜瞒着父亲在这里找了第一份工作,这份工作一眨眼就做了五年。本来吴菜菜喜欢另一份工作,市场需要招聘一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坐在服务台后面回答客人的咨询,顺便给客人分发印有店铺位置的小册子。吴菜菜打心眼喜欢这份工作,可惜这份工作需要高中文凭。
吴菜菜在毕业的前两个月被父亲带回了家,因此没有拿到高中文凭。其实事情根本没有父亲想得这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那天放学下大雨,班上一个顺路的男同学撑伞把吴菜菜送回家。按照吴菜菜的话说,就是顺路而已,根本不是父亲以为的特意送回家。当然,哪怕是特意送回家也没啥关系,这只是同学之间的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相互关心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就在于吴菜菜的父亲以为自己的女儿被同村的某个毛头小子盯上了,他开始秘密调查这个男孩的家庭背景。
经过调查,吴菜菜的父亲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这户人家有两个男孩,只有一间平房,以后拆迁只能分到一套房子。将来兄弟俩结婚肯6辑)·日复一日定还需要一套房子,那么这套房子哪里来呢?吴菜菜的父亲想到自己有可能分到的两套房子,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男孩肯定是看上了他们家的房子。得出这样的结论以后,吴菜菜的父亲寝食难26安,最终采取了自认为最有效的方法,赶到学校把吴菜菜带回了家。
在老师那里,他说孩子生病了。他对吴菜菜说,家里有两套房子,你哪怕就是不读书不工作也不会饿死。那些喜欢你的男孩子,十个里头有九个是看中了你的房子。“那另外一个呢?”吴菜菜想引导父亲往好的一面想,可是父亲嗤之以鼻:“哪怕确实有这样的人,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运气!”“房子不是还没有分到吗?”吴菜菜对父亲提出过?
异议。
在父亲的心里,拆迁是一件铁板钉钉的事情,分到两套房子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前几年,父亲总在家里说起拆迁的事情,相比周围那些消息闭塞的村民,吴菜菜的父亲对拆迁的政策了解得最多。哪里需要拆迁了,他就和一帮收破烂的到那里蹲点干活。哪里因为拆迁闹事儿了,哪里有人因为耍无赖赔到了房子,哪个地段拆迁的价格提高了……关于拆迁的消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杨家村的人每天都在谈论拆迁,这些消息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吴菜菜搞不清这些消息,她也从来不会向人打听,她觉得她只要相信父亲就可以了。后来也确实如父亲所说,他们家分到了两套房子。
几年以后,东城建材市场的经营户们也接到了拆迁的通知。通知明确市场拆迁的时间为二○○八年六月,也就是说大家只有六个月的过渡时间。其实,东城建材市场从开业开始,就流传着要拆迁的消息。
市场开业的第三年就听说这个地段将要打造四百零九米高的摩天地标,此建筑将刷新全省的最高点。后来又听说这里要造绿化带,这一片将会是本市最大的后花园。每一次的传言听起来都像是真的,随着没有意义的记录时间的推移,消息越来越多。当然,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消息是真的,但大家都相信这个市场是一定要拆的。市场里生意好的店家不敢扩大店铺,生意不好的店家就干脆趁早转让了。这些传言影响过好多经营户的决策,以至于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在过去的八年27里失去了很多发展的机会。
因市政或市场自身建设等非甲方原因需要拆除或改造已租赁的房屋,使甲乙双方造成损失,双方互不承担责任。这一点在签订合约的时候就写明了。这次拆迁属于市政规划(本市的地铁五号线将要从南到北穿越市场),因此经营户是得不到任何赔偿的。东城建材市场将从杨家村东边的城东路搬到杨家村西边的杨柳路。在此之前,杨柳路的东端早就在造房子了,只不过好多人都不知道这就是新的建材市场。有的经营户早在几年前就和领导搞好关系,暗地里预订了好的位置,当然大多数人只能等着市场安排。那段时间,整个市场一片忙乱。
大家除了准备新店的装潢,准备新产品,还要处理老店的库存和样品。
吴菜菜的父亲吴大发在这个村子收了三十年破烂,哪家需要卖报纸,哪家需要卖书,哪家需要卖瓶瓶罐罐,他都了如指掌。他有个黑色小本子密密麻麻记着这些,过几天就会去翻翻。小黑本提醒他哪家孩子高中毕业了,他就上门去收他们累积多年的学习资料,往往在一户人家那里就可以收到满满一推车书本。小黑本上也备注了哪几家日子过得好,他就在每一个节后去收硬纸箱,有的是海鲜包装,有的是水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果箱子。总之,每一次都有收获。
多年下来,吴大发熟悉了这个村子的人,以至于村子的人际关系也被他摸清了。哪家喝什么酒,抽什么烟,看门前的垃圾桶就明白了。
有一次,吴大发在村主任家门前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条红色蕾丝内裤,这个垃圾桶的周边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个发现让吴大发联6辑)·日复一日想到一种很大的可能性。后来,他对村主任上了心,果然发现了村主任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关系。这个发现被吴大发记录在小黑本上。这么多年过去,这种黑色的小本子早就累积了好几本,里面记录的都是28村子里的秘密。谁都不知道他掌握了这些秘密,直到村子拆迁分房的时候,吴大发拿着小黑本进了村主任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黝黑的脸庞带着胜利的笑容。
吴大发不是随便乱说的人,他只是经常提醒吴菜菜收好这些本子,指不定以后会有需要,就如他因此分到了两套房子。吴菜菜觉得父亲的行为很不光彩,不过她还是很不情愿地帮父亲保管了这些小黑本。吴菜菜的父亲说,笨人笨办法,穷人穷办法,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事实证明父亲确实办成了事情,吴菜菜后来就牢牢地藏好了这些小黑本。
吴菜菜父亲的去世是一个意外。拿到房子第二年的冬天,他和几个工友接了个拆除旧厂房的业务,一不小心从二楼掉了下来,工友赶紧把他送往医院,并打电话给吴菜菜。吴菜菜赶到医院只听到父亲的半句话,“一定要……”,然后父亲就停止了心跳。吴菜菜经常琢磨父亲去世前的话,一定要干什么呢?一定要怎么样呢?到底是一定要藏好这些小黑本,还是一定要守住两套房子?吴菜菜觉得都有可能。总之,不管怎么猜,她觉得在父亲的心里,小黑本似乎有着比房子更加重要的地位。
距离吴菜菜家大约五十米的地方,就是村里的治丧中心,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唢呐声和着几声炮仗响起。每一个被炮仗惊醒的凌晨,吴菜菜就知道又一个村里人去世了。有一天她想,万一父亲死了,她该如何处理他的后事?村里的人都有三姑六婆,表叔堂哥,就如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根部的触须不断地延伸着,随便说一个名字就会有没有意义的记录一连串熟悉的关系,而她家能处理父亲后事的只有她一个人。这一点让她害怕。每一次村里办丧事她都有这种恐惧感,那时候她觉得这种烦琐的仪式比父亲的死亡还要令人害怕。在这个村子里,他们除了收破烂时和村民接触,平时和村民是没有来往的。她早就养成了小声说29话的习惯。现在父亲真的去世了,除了面对这些琐事的恐惧和担忧,更多的是内心难以言说的痛苦。尽管如此,她还是告诫自己尽可能只发出最小的哭声。
吴菜菜很少接触村里的人,虽然她从出生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吴菜菜的祖父很小的时候从老家黄岩出来,沿着江浙沿线一路乞讨,后来做了这个村子一户吴姓人家的入赘女婿,那户人家也是穷人家。
在尝试种田种树各种劳作还是无法养活这个家以后,吴菜菜的祖父在农活之余捡起了垃圾。祖父是个很会吃苦也很细致的人。沿路乞讨的经验让他对哪里有垃圾而且是能够卖钱的垃圾很有心得。刚开始,他总是把每一次的破烂放在一起卖。后来他慢慢摸出了门道,就把破烂分开来卖,硬纸板、铁块、玻璃、塑料,这些价格都不一样。不同时间,这些东西的行情也不一样,上半年的硬纸板是两毛钱一斤,到下半年就涨到了五毛一斤。发现这个行情变化以后,他就开始囤积这些破烂。囤积破烂需要场地,在祖父的那个年代,这不是问题。祖父先是把破烂堆在家后面的空场地上,那块地距离治丧中心也就十几米,村里人连走路都是避着的,因此没有一个人来干涉他。后来祖父在这个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场地上搭起了帐篷,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了。
忙不过来的时候,祖父就带着吴菜菜的父亲一起去收破烂,他们拉着手拉车,摇着铃铛。祖父去世以后,就变成了吴菜菜的父亲拉着手拉车,年幼的吴菜菜坐在车上摇铃铛。父亲收破烂时的声音和平时说话时不一样。“破——”第一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以后,就像被弹6辑)·日复一日簧弹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又弹了回来,接下来他的声音一直延续着。
在这个过程中,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张望四周,用手势提醒吴菜菜坐稳,然后再快速接上“里破碎”。有时候吴菜菜会在父亲喊出“破——30里破碎”以后紧跟着接上她稚嫩纤细的声音,“好卖啦——”那一年,吴菜菜五岁。和她同龄的孩子都上了幼儿园,吴菜菜上了几天就不想去了,无论吴大发对她怎么打骂都没用。后来吴大发知道,是幼儿园的孩子给吴菜菜取了个绰号叫“小破烂”,不但同班的小朋友这样叫,其他班级的小朋友也跟着叫。吴大发专门为这事找了幼儿园的老师,于是老师上了一堂“手拉手”主题思想课,本想借着这堂课告诉小朋友要友好相处,可还是没有一个小朋友愿意和吴菜菜手拉手。自从这节课以后,吴菜菜就死活不去上幼儿园了。
吴菜菜不上幼儿园以后,吴大发每次收破烂回来就会喊吴菜菜。
他从一堆破烂里找出花花绿绿的图书给吴菜菜看。这些图书有的是破旧的连环画,有的是彩色的漫画本,吴菜菜看了一段时间后就对书产生了兴趣。天气好的时候,她就坐在父亲的手拉车上摇着铃铛。吴菜菜对其他东西都没有兴趣,只有遇到卖书的人家,她才会在旁边很有耐心地挑选整理。
吴菜菜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她还是像上幼儿园一样排斥着上学,她害怕和那些同龄人打交道。后来吴大发说,你不上学就连字也不认识,还怎么看书,那不如把这些书卖掉。就这样,吴菜菜才去上了小学。
那时候,屋后帐篷的一个角落里已经放了很多吴菜菜看不懂的书。不管什么书,只要是书,吴菜菜都不许吴大发卖掉。她总是有本事把这些书叠得整整齐齐。她有自己的一套整理方法,有时根据书的厚薄分类,有时根据书的大小分类,更多的时候,她会根据封面的图案分类。
这个堆放垃圾的帐篷里,有很多来去自如的老鼠。吴菜菜在另一没有意义的记录个角落里放了几个脸盆,她把平时吃剩的饭菜都倒进脸盆里。老鼠们在这个地方吃喝玩耍,但从来不会咬破吴菜菜的那些书。吴菜菜给这些老鼠喂食的时候总是用一种奇怪的声音呼喊,“唏嘘唏嘘”,乍一听类似农村妇女给婴儿把尿时嘴里发出的声音,仔细一听还是有点区别31的。别人谁也学不会这种声音,包括吴大发也发不出这样的声音。每一次吴菜菜发出“唏嘘唏嘘”的声音以后,那些居住在帐篷里的老鼠就会出来。吴菜菜到哪里,老鼠就跟着她到哪里,吴菜菜走到脸盆旁边,它们就围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脸盆。每当这个时刻,吴菜菜心里就特别感动,它们竟然能听懂她的话(虽然只是几个发音)。这令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内心时不时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快乐。她尝试过其他的发音能不能让老鼠们听懂,也希望自己能听懂它们的话。她曾经在很安静的后半夜偷偷出来坐到帐篷里,希望能听到它们私底下的交谈。不过显然都不行。她觉得有点遗憾,但同时也觉得庆幸,她虽然没有一个朋友,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其实有很多朋友。
吴大发对吴菜菜说,到外面千万不要发出这个声音,否则所有的老鼠被喊出来,给多少粮食都不够吃。吴菜菜设想了一下成群结队的老鼠跟着她的场面也觉得非常恐怖,就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话。吴菜菜读书的时候除了语文成绩还算凑合,其他各门学科都不及格。因为上这些课的时候,吴菜菜都在看那些书。为了防止被老师发现,吴菜菜特意找人换了一张破课桌,课桌上面不知被谁挖了一个很大的洞,吴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菜菜把书放到那个洞的下面,上课的时候眼睛就凑着这个洞口看。因此,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吴菜菜就戴上了近视眼镜。
那时候,班上的女生最喜欢看的是琼瑶的言情小说,只有吴菜菜不一样,她最喜欢看武侠小说。金庸,梁羽生,古龙,他们写的每一本书她都喜欢。她在无数次梦里化身为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没人敢欺6辑)·日复一日侮她。当然,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有人被欺负也不行。得知吴菜菜家里有很多武侠小说,一些同学就找她借书。这时候,吴菜菜才开始和同学有了一些接触。不过,等同学们看完吴菜菜的书后,她又变成了32一个被他们遗忘的人。
五年前,村里传出消息,附近要造地铁了,地铁将要穿过这个村子,整个村子都要拆迁。村民一下子都兴奋起来,除了个别年纪大的人对老房子还有留恋,大多数的人都希望拆迁,盼望有个好的安置。
那段时间,村里每天都在谈论这件事情。经过多方打听考察,村民们开始行动了。他们翻修房子,在荒废很久的田里插上花木,在院子的空场地上搭厨房。吴菜菜的父亲用砖砌了墙,把堆垃圾的那块场地围了起来,用捡来的槽钢搭起了简易仓库。后来,在计算面积的时候,那块场地和吴菜菜家的一间平房为他们换来了两套房子,当然父亲的那个小黑本也功不可没。吴菜菜的父亲拿着钥匙说,这下子以后到地下见你爷爷和你妈都有个交代了。
父亲的去世非常突然,吴菜菜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这么早就离开自己。虽然她家就在治丧中心的旁边,照理说也看多了这种事情,可轮到自己,她就只会哭了。幸亏有父亲的几个工友帮忙,丧事总算是办好了。父亲留下两套房子和存折里的一万两千五百元钱,已经很不容易了,用村民的话说,吴大发也算是混得好的。父亲去世后,吴菜菜记起父亲的小黑本,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些东西。现在她想,没有什么比小黑本和父亲的关系更密切了。吴菜菜想起以前每天晚上自己看书的时候,父亲就在小黑本上记着什么,这是这个家庭最温馨的时刻。因此,在吴菜菜的心里,这些小黑本保留着她对父亲最美好的记忆。
小黑本记录的内容大多是吴大发暗地里看到的听到的,没有一件没有意义的记录是光彩的事情。这增加了吴菜菜的烦恼,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不会去留意,但知道了以后,她却无法做到不去想。本来,吴菜菜的周围都是一些熟悉但又非常陌生的人,她认得他们的面孔,可是和他们从来没有交集。现在这些人变成了陌生的熟悉人,她和他们从来没有33交集,可是她却知道了他们最私密的信息。
二○○五年五月三日,吴大发记录了一件事情:新市场原计划三层的大楼造到了五层。五月十日,他在原来的消息下面又加了一行字:发现地基正在缓慢下沉。
这条消息令吴菜菜大吃一惊,她估计父亲听到消息后就去现场看了,并且在之后的一星期他都进行了观察,然后特意补充了下面那句话。想到这个事实带来的后果,吴菜菜寝食难安。新建材市场的五层楼已经高高耸立在杨柳路旁边,顶楼的户外广告光彩耀眼,霓虹灯忽闪忽闪变幻着各种颜色。电视里都在报道这个全市最大的综合建材市场。这几年,滨海的房产市场热火朝天,不断有新的“地王”产生,可以预见这将会是全市生意最好的一个建材市场。
吴大发给吴菜菜这些小黑本的时候没有预料到吴菜菜的心情,他以为吴菜菜在他成功分到房子的这个例子中能够学到他处理事情的办法。在他的心里,这些小黑本的价值等同于那两套房子,甚至比那两套房子的价值还要大。他在临死之前对吴菜菜说了三个字当时周围还有其他人,他怕别人知道,所以只敢说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可谓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一字千金,他觉得吴菜菜能够领会其中的奥妙。
吴菜菜并没有如吴大发一样去发挥小黑本的作用,在得知这条恐怖的信息之后,她开始设想这件事情将会产生的后果。她从小喜欢看武侠小说,也曾幻想自己是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解决麻烦的侠女。她已经有了两套房子,不需要利用这条消息为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如果6辑)·日复一日自己不知道就好了,吴菜菜后悔看了这些小黑本。
吴菜菜为了这件事情特意去图书馆查了一些资料,虽然她的数学从来没有及格过,可是她的阅读能力还是很强的。她在图书馆翻阅了34一些关于造房子方面的书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幢大楼具有倒塌的危险。随着开业时间的来临,市场的经营户正在紧锣密鼓地装潢,每天都有大量的装潢材料运进市场。想起这些,吴菜菜心惊肉跳,她觉得当务之急,是必须把这条消息透露出去。
在家具店做了五年后,吴菜菜换了个在蒸饭间管理饭盒的工作。
她工作的路线变得更加简单了。蒸饭间在北边洗手间旁边的楼道里,她平时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中午饭盒拿空以后把蒸柜清理一下,洗手间外面就是水池,清洗很方便。洗手间旁边有个小房间,是市场给打扫卫生的人休息的。小房间旁边停放着一个垃圾桶,桶边堆放着一些杂乱的硬纸板和散乱的木架子。打扫市场的老良总是为这些垃圾烦恼,她在旁边看了忍不住告诉他,硬纸板四毛一斤,报纸六毛一斤。
老良就在她的指点下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有一次,休息间溜出几只老鼠,她就走了进去,看见几只老鼠在角落里吃东西,它们并没有因为有人进来而逃窜,相反镇定自若得倒像是待在自己家里。后来,吴菜菜就拿了个脸盆放到水池边专门倒剩饭,这样一来,这个地方的老鼠越来越多了。
杨家村拆迁以后,好多没工作的村民就到市场做了保安。老市场拆迁后,他们都将去新市场工作。这些保安的工资不高,不过好多人手上都分到了几套房子。他们在工作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一个同村的年轻保安站在市场门口像模像样地指挥车辆,看到过来的车子就一下子站得笔直,并且对着驾驶员标准地敬礼。这个男孩比她小几年,早先在村子里和一帮人整天就玩纸牌打麻将,估计是保安的制服没有意义的记录让他找到了军人的感觉,进入市场后他一下子像变了个人,正经了很多。每次看到这一幕,吴菜菜就觉得好笑。
那时候,她在家具店做营业员,也努力想进入工作的角色,不过终究感觉力不从心。有几次,她模仿电视剧里的商场导购员对客人推35荐产品,客人只问了一个问题她就回答不出了。这种感觉比上课回答不出老师的提问更加尴尬,她感到深深的挫败。那时候,她就想这是不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够,不过显然不是。好多店铺的营业员都是外地过来打工的,有的学历比她还低。吴菜菜并没有轻易放弃,她觉得熟能生巧,慢慢锻炼总是能提升的。每天早上,她边打扫店铺边记产品的说明,直到觉得自己可以应对客人的提问了。每一次客人走进来,她总是快速上前迎接,但是向客人介绍的时候,想好的语言就突然堵在喉咙里,她又变得结结巴巴了。这样一来就导致后面的谈话无法进行,生意总是以失败告终。
现在的这份工作,是吴菜菜真心喜欢的。早上上班,她从市场的大门进来,走在市场的通道上。通道大约是五块六十公分地砖的宽度,大部分铺的是光亮的米白色地砖,在左右两边靠近店铺三十公分的地方铺的是咖啡色的地砖,咖啡色的部分刚好是半块米白色地砖的宽度。她不由自主地被咖啡色吸引,这条咖啡色延伸的路线,让她觉得不需要思考什么,就会把她带到她想去的地方。她并没有刻意去走这条路,不过这条路线总是吸引她去走。在这条路上,她觉得有一种安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全感,这似乎是一条专门属于她的路,她能够清晰地看到这条路走到哪里,到哪里转弯。很多时候,她靠近通道的右边,沿着这条路线,伸出右手,不需要伸出很多就可以碰触到旁边用各种材料装潢的店面。
玻璃,木板,大理石,指尖带来不同材质的质感总是会快速真实地传到吴菜菜的心里,这令她有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她发现这个市场只有6辑)·日复一日她一个人沿着咖啡色路线在走。有一次,她从厕所出来,也看到一个人这样走。她很好奇,就跟着这个人,后来这个人走出了市场,她才明白这是来市场买东西的顾客。她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又觉得开心,这36至少说明有人和她一样是喜欢这条路线的。同时她又觉得庆幸,这个市场里的人也就只有她在走这条咖啡色的路线,这其中的快乐是别人无法感受到的。没有人和她抢,她不必紧张不必担心。她走在这条路线上,觉得一切都是可以掌控的。
有一天,她正走在这条路上,突然一只老鼠窜了出来。这老鼠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几乎是跟在她的脚后,然后马上就超过了她,一溜烟地窜到了前面。有那么几秒,她一直盯着那只老鼠,它的身体是黑色的,背上有一块地方是咖啡色的。“咖啡鼠”,她在心里惊讶地叫起来。
她记得这是她以前经常在帐篷里喂养的老鼠。早期的帐篷被改成简易仓库后,那些老鼠就消失了。她曾为这件事情难过,毕竟她喂养了它们好多年。她也尝试着“唏嘘唏嘘”地喊,可是它们再也没有出现。
它沿着这条咖啡色的路线一直往前,不偏不倚刚好就走在这条路的中间。它的长尾巴看起来像一个鲜明的箭头,似乎是在给后面的人指引方向。她涌起奇怪的感觉。她和它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
她的内心对它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是这个市场里唯一和她走在同一条路线上的动物。后来有好几次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她总会回头看看,期待和这只背部咖啡色的老鼠相遇。
这个市场有很多老鼠,特别是周边的村子拆迁以后,大批的老鼠涌进了东城建材市场,似乎是一夜之间,这里就成了老鼠们的家。它们神出鬼没地在市场活动,晚上商家回去以后就跳上佛台,吃商家供着的水果和糖果,抓着电线磨牙。早上总是有人反映哪里断电了,哪家的电话线被咬断了。大家想出了各种办法对付老鼠。捕鼠器,粘鼠没有意义的记录纸,老鼠药,最后的结果只是在垃圾桶里增加了几具老鼠的尸体。“老鼠是抓不完的。”后来市场的人对捕捉老鼠失去了信心。
每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她总会下意识去看沿途的角落,堆放杂物的楼梯通道,厕所旁边的垃圾桶,不过再也没有发现和她走过同一路37线的老鼠。那是一只大约十公分长,有点肥胖的老鼠。她盯着它的时候,它快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在它转身逃窜的时候看到了它尖尖的嘴巴和褐色的小眼睛,它背上的那块咖啡色被夕阳映照着,发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后来,吴菜菜再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下子认了出来。那一次,它正蹲在老良门前的垃圾桶边。旁边的脸盆早就空了,它使劲地啃着一块庞大的硬纸板。“唏嘘唏嘘”,吴菜菜轻轻地蹲在咖啡鼠面前,把手里盛了饭菜的脸盆放到它的旁边。咖啡鼠的小眼睛打量着吴菜菜。“唏嘘唏嘘”,吴菜菜轻轻地发出声音,咖啡鼠慢慢地凑到脸盆前吃了起来。
吴菜菜捂着自己的嘴巴,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哭出来了。
吴菜菜从小失去母亲,父亲为了生计无法陪伴她,可以说,长期以来,她都没有朋友。同学和老师只是停留在她曾经就读的课堂上,出了课堂,她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除非她能主动联系他们。否则,是没有人主动来联系她的。而真实的情况是,她从来就没有联系过他们。
被父亲带回家以后,她也想过和老师同学去告个别,但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几天以后,她的心里虽然还想着这件事情,但却又像忘记了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一样,她明白自己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她偶尔也会在内心希望同学或者老师打来电话问候她一下,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父亲去世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她突然觉得特别寂寞,迫切希望有人和她说话。她翻看了手机的通讯录,里面存了几个同学的号码。
她鼓起勇气拨通了一位男同学(那位被父亲调查的男生)的号码,电话6辑)·日复一日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回想着这个同学的模样,仔细辨别着他的声音,在话筒里“喂喂”的声音传来以后,她慌乱地挂掉了电话。好一会儿,她坐在椅子上,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声音。
38她以为自己能够清晰地分辨那位同学的声音,可是她想了很久,还是无法把那个戴着眼镜的男同学和电话里的声音联系起来。在学校的时候,她和人接触不多,但她能够把班级五十二个同学和学号都对起来。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记忆力好,为了记住这份名单,她背了好多遍,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看到一个数字,她马上就会联想到那个学号的同学。这一切,她是不会和同学说的。离开学校好多年,同学的名字和学号还是深藏在记忆里,可是声音和容貌却已经完全模糊了。得出这个结论以后,她有点难过,这样一来,自己又会减少一些记忆,可以回忆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一个人要捂住一个秘密是很难受的,吴菜菜迫切想把小黑本记录的这个消息说出去。一次她看到老良在旁边整理杂物,就走过去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对他说:“我听来一个消息。”然后她压低嗓音说了这件事情。“怎么可能?”老良露出很不相信的表情。吴菜菜说:“可以确定是真的,你也可以去现场看看。”她希望别人相信她的话并且都去验证这个消息。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只是觉得必须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父亲去世前说的三个字,她甚至想到了一种可能,父亲是不是让自己一定要把消息说出去呢?至少知道消息的人会增加点防范意识吧。对她来说,除了这个办法,还能做什么呢?
在接下来的几天,吴菜菜遇到来蒸饭的人就和他们说这件事情,他们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有人说,哪怕是真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还能拆了重造?又有人说,新市场的位置热门得很,大家想没有意义的记录多拿点面积都困难,谁愿意为了不确定的危险而放弃到手的利益呢?
还有人对吴菜菜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在等着人家把位置退出来自己开店呀?吴菜菜对他们说了几天以后,就觉得没意思了。“这件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觉得不说这件事情还好,说了以后自己的心情39愈加郁闷了。
四月的一个下午,部门主管通知吴菜菜和老良第二天到新市场上班。新市场虽然还没有正式开业,不过需要人手打扫卫生。吴菜菜觉得机会来了,她对主管说:“听说新市场地基正在下沉。”主管沉下脸说:“你好好扫你的地,这种谣言是不能乱传的,会被抓起来的。”吴菜菜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一下,最后脸涨得通红,愣是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吴菜菜和老良每天除了打扫卫生就是讨论地基到底有没有下沉。他们观察着这个市场的角角落落,有空的时候就小声交流。今天她发现北边的楼梯有点倾斜,明天他说西边的墙角裂开了。有一次老良特意过来告诉吴菜菜,前几天他在主楼墙角的一个位置做了记号,这几天去看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发现让他们觉得恐惧。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更多的地方做了记号,他们观察着这些记号,交流着记号的变化。
他们越来越觉得必须把这些发现告诉更多的人,哪怕是多一个也好。扫地的时候,他们看见倾斜的楼梯就叫旁边的人过去看,扫到西边裂开的墙角时,也让附近的人过去看。过了几天,主管部门的王经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理把吴菜菜和老良叫到了办公室。他表扬了他们的工作并对他们说:“因市场发展需要,每一个工作人员至少要高中文凭才能上岗,市场已经招聘了一批新的员工。”王经理让他们工作到五月底,因为六月份市场开业就会有专门的保洁公司进场。
“其实好多人比我们知道得要早,只是大家都希望自己是有好运6辑)·日复一日气的。”老良说。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他开始为下个月的离开做准备,经常在市场待一会儿就出去找新工作。他问吴菜菜要不要顺便帮她也找个工作。吴菜菜说,再说吧。
40她想,反正自己有两套房子,父亲说过饿不死自己的。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就是父亲去世前那三个字的意思。哪怕是离开这个市场,她还是可以把消息说出去。吴菜菜觉得离开以后反倒自由了许多,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别人说这件事情了。距离吴大发记录这则消息已经过去三年了。在此期间,吴菜菜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翻看父亲的那些小黑本,父亲在本子里用他自己能够理解的方法记录着,有时是几个词语,有时是几个日期,她努力搜寻着有关新市场的蛛丝马迹。
市场的设施越来越完善,在广大经营户的要求下,市场在主楼后面的空地上建了一个停车场。停车场分三层,从主楼右边的旋转楼梯上去,每一层有一百八十个车位,这下子彻底解决了客人的停车问题。
市场的位置早就分配完毕,为了给几个管理层的关系户安排位置,市场把最前面的消防通道改成了几间狭长的店铺。这使吴菜菜想到了小黑本里关于“消防隐患”的记录。她后来在市场转了几圈,发现原先的消防通道都被分割成摊位租给了经营户。这段时间,新市场墙角的裂缝越来越大,经营户每天加班加点地为即将到来的开业忙碌着,大量的装潢材料进入市场。经营户们都已经知道地基在下沉,可是大家还是充满热情地期待着市场的开业。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把店铺装潢得富丽堂皇,在市场的各个角落做满了广告。
二○○八年五月十二日,天气特别闷热。午休的时候,吴菜菜听见休息间外面传来一些熟悉的声音,她惊讶地发现墙角围着好几只老鼠,那只咖啡鼠端坐在中间,头扬得高高的,嘴里发出吴菜菜熟悉的“唏嘘唏嘘”的声音。吴菜菜觉得心脏跳动的节奏被打乱了,先停了一没有意义的记录下,然后怦怦乱跳,她一下子振奋起来,把自己放在休息间的零食都拿了出来。“唏嘘唏嘘。”她轻轻地喊,弯下身子一步步靠近它们。她发现有几只蹲在楼梯角落的老鼠都慢慢围了过来。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帐篷里喂养它们的时刻。那时候,父亲还在,周围很安静,堆在角落41的书本都被她排得整整齐齐。
围着她的老鼠越来越多,它们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她倾听着这些声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听懂它们的话了。突然,她感到大楼好像被人拎起来摇骰子一样用力摇了两下。与此同时,她看到四面八方的老鼠都朝着她围上来,她跳起来就往外窜,用前所未有的力气发出尖厉的喊声,“唏嘘唏嘘唏嘘唏嘘唏嘘唏嘘……”伪艺术表演者每年三月,田桦都会去广州的琶洲展馆参加国际家具博览会。随着网店的出现,实体店生意越来越难做,她需要紧跟每年的流行趋势,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调整店里的产品。
田桦原先是中学美术老师,本市星辰岛人。星辰人要么在家做家具,要么出外卖家具。每年过年回来,小汽车停得岛上没地方走人。
那时田桦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元,想买些油画颜料在家里搞搞创作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
6辑)·日复一日“你的画能赚钱吗?”父亲说。
“我画画不是为了赚钱。咱搞的是艺术,画的是作品。”那时,田桦的内心已经动摇,不过在父亲面前,她还是想保留自己的骄傲。
42“艺术能当饭吃吗?”父亲每次都用同一个反问句结束谈话,然后转身离开,根本就不听田桦的解释。田桦的父亲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木匠,是岛上唯一一个会做七弯凉床的老艺人。他靠着手艺撑起了一个家,在他的心中,他的手艺比田桦说的艺术靠谱多了。
五年后,田桦在东城建材市场租了个店铺开始卖家具。她打算等赚钱以后再专心画画,画出自己满意的作品。让田桦没有想到的是有了开端却很难收尾,开店之后杂事繁多,没完没了。就这样一晃过去了十年。
下火车转两趟地铁到潭村已经很晚了。高德地图提示酒店就在马路右侧,田桦拉着行李箱转了两大圈,连续问了两个保安都说不知道,衬衫汗津津地贴着脊背。小区旁边有两排丰巢智能快递柜,一排是黄色,一排是绿色,都是明度很高的色彩,在夜晚的路灯下“丰巢”两字清晰地提醒着田桦,她来到了一幢公寓楼。她想起她订的就是公寓式酒店,酒店有一个很有个性的名字“伪艺术酒店”。
近几年冒出来很多个性化的主题酒店,这些酒店不但以个性化装修吸引人,而且名字的花样层出不穷。田桦身边有一些做设计的朋友,他们经常交流哪里有好吃好玩好看的地方。受这些朋友的影响,田桦对新冒出来的事物也很好奇。田桦住过一家汽车艺术酒店,到了那里才知道所谓汽车艺术酒店只是商家的营销噱头而已。酒店房间和普通酒店的没啥区别,房间的隔壁设置了一个停车位,可以停一辆汽车。
早餐直接由服务员送到停车位的吧台,客人要用餐就到吧台拿。田桦想不出酒店名字为什么要加上艺术两个字,她觉得这种打着艺术幌子的酒店肯定长久不了,但据说这家酒店的生意火爆,一些年轻人把酒伪艺术表演者店照片传到网上后,这家酒店成了人气特别旺的网红酒店。
有一次,田桦去广州,朋友说新开了一家爱情艺术主题酒店,她就订了这家酒店。那一次把她吓得一晚上没睡好。房间的灯光是蓝红43交接的,蓝是天蓝,红是粉红。床是圆的,床上赫然挂着一盏水晶灯,光影投到床上昏暗迷离。玄关处的感应灯是坏的,冷不丁亮起来,一会儿又暗下去,开关对这盏灯一点用都没有。田桦一晚上就这样看着这盏灯自个儿折腾。第二天早上,她和酒店服务员反映了这个情况,服务员回答说是酒店的智能系统出了问题,正在检修中。在服务员那里,田桦还得知一个并不确切的消息,酒店后期将引进机器人来做客房服务。田桦问她,机器人来了以后酒店服务员会不会失业。服务员显然早就和同伴讨论过这个话题,她们并不害怕失业,相反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事物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连智能系统都经常出问题,谁又会相信机器人能够完全代替她们工作呢?
也许是天快速黑下来增加了田桦的心理压力,她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酒店的大门。有个拎着塑料袋的男孩从写着“丰巢”的快递柜旁边走过,田桦问他伪艺术酒店在哪里。“跟我来!”男孩显然熟门熟路,走了几步果然到了。酒店隐藏在一家超市旁边,两扇很平常的无框玻璃门,门口的走廊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也许是被这灯笼遮挡了视线,田桦忽略了这酒店的入口。
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酒店大堂有三个柜台,上面放着不同酒店的牌子,这幢大楼看来有三家公寓式酒店。电梯在右边,田桦站在第一个门前。一个男孩对她说门开了,是最左边的电梯门,田桦进了电梯。
“我去送外卖,在五楼。”男孩说。男孩按了五楼,也帮她按了十?
一楼。
6辑)·日复一日田桦觉得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去十一楼的?什么时候被他看到了房卡?田桦抬眼看他,虽然刚才没看仔细,她还是可以确定这就是给她带路的男孩。
44“五楼去不了。”男孩说。
确实,五楼的灯没亮。男孩跟着到了十一楼。其间男孩接了个电话,似乎有人在问他,他说电梯五楼到不了,他准备下去。田桦心里咯噔一下,会不会是男孩和人约好借着送外卖的名义想做坏事?田桦在脑中编排着剧情,这个男孩借着送外卖的借口,故意在酒店旁边晃悠。
酒店的招牌不明显,显然经常有人问路。这样一来,犯罪分子的成功机会就会增加很多。
“大姐,能刷卡再让我下去吗?”男孩问。
田桦回过神来,有汗出来,她觉得自己背后的凉意加深了。尽管下电梯不到一分钟时间,可是谁能保证其间不会有问题?看他的样子不像第一次送外卖,难道他不知道需要刷卡吗?现在他已经知道她是一个独身的女人了,如果旁边的消防通道埋伏着他的同伙,从电梯到楼梯也就几步路,在刚才她向他问路以后的这段时间,他完全可以和同伙约好,来个里应外合对她实施犯罪。犯什么罪?劫色?田桦暗自嗤笑一下。田桦戴着黑色棒球帽,穿黑色运动服,身上没戴任何饰品,脸上没有明显的妆容,在这个城市行走就如路人甲乙丙丁一样,太过普通。劫色的概率太小。劫财?这个应该是大概率的。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估计需要钱吧?其实田桦的钱包里也就几百元,现在出来要么刷卡要么用微信或支付宝付款,现金越带越少。
如果要钱就给他吧,田桦早就想好出现这种情况就放弃财物。
“可以的。”田桦说。
她想起一个微信公众号分享的独身女人出门安全指南。不要对坏人做不必要的抵抗,以便引起坏人的警惕。田桦盯着男孩的脸,生伪艺术表演者怕错过他准备犯罪的蛛丝马迹。
“你不要怕,我又不是坏人。”男孩看着跳动的电梯数字,突然说。
田桦这才明白自己的脸上已经暴露了对他的警惕。电梯快到时,他又45接到了电话,好像又是刚才催外卖的。
田桦看见男孩拿手机的那只手的指甲里嵌着类似油画颜料的东西。她下意识去看男孩的衣服,衣服上竟然也有油画颜料。这种颜料对田桦来说太熟悉了。
“你是画画的?”田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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