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沅从新加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她走的时候还是刚刚下雪的季节,现在却已经是闷热的梅雨季了。北京的气候干燥,气压低沉沉得让她胸口烦闷,她觉得鼻子有些热热的,顺手一模,果然鼻子又见红了。阮沅沅在摸出纸巾拭擦鼻血的时候不由微微叹息:她的身体对这个城市还有记忆,可是这个城市里的人却已经选择了遗忘。或许有时候,身体上的毛病还比感情更为顽固些。想到“那个人”,阮沅沅不由摸出手机,看着几个礼拜前他留给自己的短讯:沅沅,我要结婚了。祝,安。彬。简洁明了,正是他一贯的作风。阮沅沅不免苦笑:当初自己决绝要走,他已经说过就此之后形如陌路,如今他说到做到,自己怎么反而放不下了?阮沅沅拖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接了个电话,陆昊告诉她自己还有一刻钟左右到,并让她在车库1层G号等她。阮沅沅乖乖“哦”了一声,就拖着行李去了车库1层。很多时候她都是个听话的人,可能只有在面对何彬时例外。阮沅沅一直没有忘记一年前当她告诉何彬自己要去新加坡分部时,何彬那张不可置信的面孔。“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没告诉我?”何彬胸口起伏,显然是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过了许久才嘶哑着嗓子问道。阮沅沅苦笑了声:“如果告诉你,我怕我就走不了了。”“为什么一定要……走?”何彬攥住了她的手腕,眉眼凌厉,隐含忧伤。阮沅沅倾过身子,望着他——望着在高中时代她就一直爱着的男人——然后轻轻一笑,只是眼角还带着泪花,“是啊,何彬,我也在想,我为什么一定要走?你条件这么优渥,你为了我从香港来到北京,我应该很感动,应该好好抓住你结婚生子,我为什么要走?——可是,何彬,如果我再不走,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要完了。如果我现在走,也许我们还能给彼此留个好念想。”何彬注视着她,眼睛红红的。阮沅沅也凝视着他,眼眶也有些泛红,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掉下半滴眼泪。何彬试图在她眸子里寻觅到温情,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只能在她眸子里看到决绝,他只能起身,踱到阳台上,背对着她。阮沅沅就隔着落地玻璃窗默默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这么多年他一直如此,习惯将所有问题压在自己心底,如同困兽,永远只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隔了很久很久,何彬才从阳台折返回来,他望着阮沅沅,声音中不无疲倦,“沅沅,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是有限的?从香港到北京,一路都是我在追着你,这次如果你走,我绝不会再追着你了。”阮沅沅的胸口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下,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何彬真的说出这句话时,她才发觉自己还是那么恐惧会失去他,可是决定是自己做下的,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她只能故作坚强地点头,“我明白。”“阮沅沅,你去新加坡,我一定会转头开始我自己的新生活,我会结婚生子,以后听到你的名字可能也只是哈哈一笑,对我的孩子说那只是爸爸年轻时候犯的傻,那都是不值得你的,你付出的越多,别人却越不珍惜。”阮沅沅噙着的眼泪终于还是滑落了下来,可她还是将后背挺得笔直的,说道:“我知道。”“你走吧!下次见面应该是你收到我喜帖的时候了。”何彬挥挥手,然后拖着拖鞋走进卧室,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无比倔强的背影。阮沅沅想着和分别时的情景,翻着手机里的短信,嘴角一扬,眼角又闪着泪花了:从小到大,何彬就是这么说到做到的性格,果然,这次他们见面就是收到他喜帖的时刻了。阮沅沅兀自在出神,甚至没留意一个男人远远向他挥手。男人长手长脚的,黑色的长T和哈伦裤,一副嘻哈打扮。“阮沅沅!”他叫她。她抬起头瞧着他,微微一笑。这个男人叫陆昊,是她的前男友,或者现在可以称之为前前男友了。陆昊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他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插口袋里,晃着双肩往机场停车库走去。阮沅沅穿着高跟鞋,步子自然不敢迈得太快,她走在陆昊身后,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背,即使他一如年少时的嘻哈打扮,可到底不复校园里热血青葱的模样,原来时光俱是无情,他们却原来都要从少年步入中年了。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想什么呢,还不走快点?”陆昊虽然是埋怨的口吻,却仍是停下了脚步等她,他瞧着她脚踩的细高跟,便扯了扯下嘴角说道,“你坐个长途飞机还穿这么高的高跟鞋做什么?不怕脚肿么?”阮沅沅却是嗤之以鼻的神气,“你懂什么?高跟鞋可是女性增加自信最好的武器。所谓头可断,血可流,高跟鞋不可丢。”陆昊被她说得一阵无语,只能摇头:“你们女人的逻辑我可真不懂。走吧,我送你回去吧,我可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得上班去呢。”阮沅沅咀嚼着他这句话,不免又是摇头:谁在大学她生病的时候,翘了好几天的课一直陪着她呢?可这人入了社会,到底都是现实了,留给她的时间也不过只是半天。不过现在的他又不是她男朋友,能挤出这半天时间,她还是应该心存感激的吧?她这么想着不免又是笑了起来。陆昊听到她的笑声,不由回过头来看着她,换作往日,他说不定还会说上几句俏皮的话,可这会儿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东张西望,将这尴尬的气氛消弭于空气中。陆昊来到自己的车旁,打开后车盖,将阮沅沅的行李箱放了进去,然后绕到车前,习惯性地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阮沅沅却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陆昊有一瞬间的失落,他默默关上副驾驶位的车门,自己绕到驾驶位上,踩下油门,发动车子离开机场。两人一路无话。陆昊大抵是觉着这气氛太尴尬了,就按了车载音乐的按钮,试图用音乐打破这令人要窒息的沉默。车载的音乐是一曲有些含混嘻哈的歌,这嗓音听着似乎是周杰伦的,又似乎不大像,阮沅沅皱了皱眉,“JAY?”“嗯,新歌。”陆昊随口答道。阮沅沅轻轻“哦”了一声,不免想起高中年代他总是和何彬一人一个耳机听着随身听里周杰伦专辑的情景,以及陆昊陆昊在高中文艺汇演时甩两膀子挥舞双节棍那些老师抽筋的表情。他们的青春也和周杰伦这位老友一样,从桀骜不逊的少年步入了捧着奶茶在婚姻里安心发胖、烟火气十足的中年。这些回忆不由让阮沅沅笑了起来。陆昊也想着了自己高中时的行径,他笑道:“那会儿就喜欢模仿这腔调,现在想起来跟傻子似的。”“谁年轻那会儿不跟傻子似的呢?”陆昊轩了一下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到底是没接阮沅沅的这句话。“菲儿最近怎么样?”阮沅沅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脑子里巡梭了一下,到底仍是问起了林菲儿。陆昊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思绪仍是飞驰,听到阮沅沅这么问,随口答道:“你知道,她就一打不死的女金刚,现在她可是抖音上最红的时尚辣妈,天天忙着带货,淘宝上她的网店可是top20的,之前颓废了一会儿,这会儿她可劲要爬起来。”“那就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几句话,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