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月3日中午,一场暴雨荡涤了彬都市布满阴霾的天穹。此时云开雾散,火伞高张,这个边远的南方小城开始水汽氤氲,溽热难耐。而第三中学的操场由于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周围的空气愈发腥臭难闻,所有在场的民警都不由捂住了口鼻,但气味还是不断往鼻腔里钻。社区民警石庭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抻头张望,嘴里喃喃念道:“怎么还不来?”他此前联系过公安分局,将死者李峰的情况上报,分局通知说会尽快派法医过来验尸,可半小时过去了,却还没见到法医的影子。而一边李峰的家属哭天抢地,砸着胸脯要民警给个说法,要是刑警队再不来人,只怕家属要当场哭死过去了。“哎哎哎,来了来了!”一旁的同事小袁撞了下石庭的胳膊,后者看到一辆帕萨特冲开泥泞从操场后门驶进来。石庭像看到救命稻草,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去,人还没从车上下来,他就激动地说:“你们可算来了!”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清逸爽朗的小伙子,展颜露出笑容,主动与石庭握手。“不好意思,路上太滑,我们只能从后门绕过来,等很久了吧?见谅见谅!”石庭早闻此人大名,他就是市刑警支队的队长迟昶。但他未曾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和蔼可亲,实在颠覆了他对刑警队长一贯冷峻铁血的印象。石庭客气了两句,此时又看到一名身着白大褂,戴着医用口罩,恨不能将自己裹成个粽子的姑娘走下车来。石庭和这人打过几次交道,她名叫黎贝拉,别看她拥有倾城之貌,工作时却六亲不认,冷若冰霜,是系统内出了名的冰山美人。石庭同她也打了声招呼,便开始进入正题。“死者名叫李峰,本地人。应三中校领导的邀请在校运会开幕典礼上发表讲话,但在讲话过程中不慎从5米高的主席台上摔落,正好掉在了下面的旗杆上。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迟昶点了点头:“嗯,带我们看看尸体吧。”石庭带领二人来到主席台下的水泥台,尸体就放在上面,用一块白布盖着,旁边一大滩血迹汇成了河,一直延伸到操场的跑道上,望之令人心惊。黎贝拉上前轻轻撩起白布,顿时眉头一蹙。纵使她见过无数死状恐怖的尸体,但像李峰这样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颈部出现一个直径5厘米的大洞,肌肉组织直接消失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她将尸体的头部微微转动了一下,露出了后颈那个骇人的血洞,一股殷红的鲜血即刻从洞里涌了出来。“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黎贝拉不带任何感情地问。“有,在右手手臂上。”石庭掀起李峰的袖管,露出一处淤青。“是撞伤,”黎贝拉轻轻按了下淤青的皮肤,“应该是从高处跌落之后手肘撞到地面造成的。手臂没有其他擦伤,说明没有挣扎,是瞬时死亡。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致命伤就是他位于后颈部的对冲伤。初步断定,硬物是从他的后颈部斜上插入,导致脑干受损死亡。当然还有可能是其他原因,需要进一步验证。”迟昶没有说话,举目朝主席台望去,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问号:一座高约5米的台子,除非头朝下竖直栽下来,否则其他跌落方式很难造成瞬间死亡。这个李峰运气是有多差,正好撞上台下的旗杆,被活活插死?“台下的旗杆呢?被撤掉了吗?”迟昶转头望向石庭。“是的,”石庭解释,“当时学校组织了一些学生旗手站在操场周围,主席台下站着五个旗手,李峰就是掉在其中一个旗手的旗子上才死掉的。”“麻烦你,把当时站在主席台下的那五个旗手找来可以吗?”迟昶眉角微微下垂,形成一牙好看的弯月,笑容如恰似春风拂柳,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请求。石庭忙报以回笑,说道:“好的迟队,你别跟我客气,叫我小石就可以了。”“谢谢你,小石。”石庭转身去找那五个旗手,迟昶和黎贝拉则顺着台阶来到主席台上。从这里俯瞰操场,中间是绿色的足球场,周围是红色的塑胶跑道,恰似一个大号的抹茶蛋卷。黎贝拉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浊气:“这回南天真恶心,刚换的衣服又湿了!”迟昶微微耸了耸肩:“所以尸体要尽快运到殡仪馆去,不能在这里放太久。”黎贝拉环顾四周,在操场角落看到几个哭成一团的泪人,暗想应该是死者家属,不由叹口气道:“我去找家属签遗体转运申请。”她曾吃过几次闷瘪,都是家属要求立刻入殓,她苦口婆心劝说结果却被骂得狗血淋头,导致现在一看到死者家属就觉得头皮发麻。迟昶摆了摆手:“等下我亲自找他们,顺便问几个问题。”黎贝拉面色一喜:“真的?哎呀,我的好迟队,你可真是个天使!”迟昶轩眉一笑:“别高兴太早,欠人情总是要还的,下班请我吃烧烤。”黎贝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两人在主席台上走了两圈,迟昶突然在左边的角落驻足,口中“咦”了一声。黎贝拉凑上前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主席台边沿上有一小块剥脱的水泥,当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解地问:“怎么了?”迟昶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一支钢笔,对着那缺口虚空画了个圈:“李峰是从这里掉下去的。”黎贝拉愈发不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迟昶拔掉笔帽,用笔尖挑了挑缺口中破碎的水泥,硬是从里面挑出一粒小黄米大小的红色物质。黎贝拉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跑道上的塑胶!”迟昶点了点头:“死者从跑道走上主席台,鞋底沾上了跑道塑胶,摔倒时在水泥缺口处留下了痕迹。”黎贝拉蹙眉道:“他好好的,跑到主席台边上做什么?”迟昶撇了撇嘴:“谁知道呢,事发时的情况还是需要仔细问下小石。”说曹操,曹操到。小石领着五个半大的孩子来到两人面前,一一报上他们的名字、年纪,并对其中一个戴着眼镜,一直垂着头的小伙子做了特别介绍。“他叫谢磊,高一三班的学委,当时李峰就是掉在了他的旗子上。”迟昶俯下身子,半笑着瞧着那孩子,温言说道:“你的眼镜上都是雾,看得清东西吗?”只说了一句话,谢磊居然吓得发起抖来,可见这件命案对他造成了多严重的心理阴影。迟昶轻柔地摘下他的眼镜,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而后重新架在了他的鼻梁上。“我儿子也是这个学校的,不过他比你低很多级。叔叔听说你学习很棒,能不能帮我儿子补习补习?”男孩抬起头来,一对星目怯生生地盯着迟昶:“可以的。”迟昶灿然一笑:“那以后我可就叫你谢老师了。”男孩腼腆一笑,双颊泛起两片红晕。迟昶三言两句就打破了谢磊的心理防线,连石庭和黎贝拉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沟通能力。迟昶带着五个孩子来到主席台下,让他们拿着旗杆重演一遍今天上午的队形。孩子们一字排开,每人之间的距离相隔大约两米,正好是主席台的宽度。黎贝拉在主席台上探出头来说:“迟队,好像不太对劲。”迟昶微微颔首:“你也发现了?”“对,谢磊的位置和刚刚我们发现的缺口对不上。”的确,谢磊与缺口的距离向左偏移了大约一米。按照他现在的站位,李峰是不可能掉在旗杆上的。迟昶缓缓走到谢磊面前,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头:“谢老师,你现在的位置和早上的是一样的吗?”谢磊恨不能将头埋进胸口,声若蚊吟地回答:“是……是的。”迟昶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了谢老师,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谢磊抬起头看了迟昶一眼,接着又迅速垂下头去,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轻微地点了点头。“嗯。”迟昶让五个孩子回去,而后独自来到操场另一边。此时两个民警正在对死者的家属做笔录,另有几个唯唯诺诺,表情愁苦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边。听其中一个民警说,那几个男子都是校领导。家属中辈分最高的是李峰的母亲王秀梅,80岁的高龄,哭起来声音却比别人响亮数倍。迟昶先是安抚了一阵,而后道明来意——将死者遗体转运到殡仪馆,作进一步验证。王秀梅瞬间不哭了,换了一副惊恐的神情。“警察同志,你要验尸,是不是怀疑我儿子是被人谋杀的”迟昶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致命伤在哪里。”王秀梅“哦”了一声,跟着絮絮叨叨聊起李峰的生平。据她所说,李峰是远近闻名的良心企业家,帮政府做了很多公益性的工程,在民间口碑极好。这次被校方请来在全校师生面前讲话,就是因为学校的操场是李峰捐的。迟昶一愣:“操场是李峰捐的?”王秀梅扬起脑袋,颇为自豪地“嗯”了一声。迟昶心里暗道:这可有意思了。嘴上却再次表达了对李峰及家属的沉痛哀悼,而后便叫了黎贝拉离开现场。